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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占本纪(460)+番外

「皇兄,现在再不回去,当真要赶不上廷议了,父皇生起气来,你也是知道的……」

从纯钧话中听出意思,少年也忌惮当今上皇的威仪,踌躇半晌,反正虐待刑天的机会来日方长,倒也不急在这一时,于是掉头扶著纯钧抚袖而去,黑面男孩连忙跟上。

「对了,刑天,」

没想主子才走两步,竟又回头唤起他来。刑天魂飞天外,以为自己又做错了什么,却见少年长身玉立,背向著他拭乾脸上血迹,沉吟半晌,语气竟不是他习惯的喝斥,而是少见的温柔:

「今天……谢谢你救了纯钧。」

傻愣愣跪在青石砖上,服侍太子十五年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听他迂尊降贵,直到少年脚步已过,刑天还不能醒悟主子道谢的意思。半晌大梦初醒,只觉通体舒畅,灵魂当真飞到九重,只是高兴而非惊吓,连忙翻身下拜:

「是……是!刑天身受主子鸿恩,理当肝脑涂地,鞠躬……」还未说完,少年风般抚过他耳畔,短促地笑了一声,彷佛刻意不让纯钧觉察,语气轻得不能再轻,连刑天也只能勉强听闻:

「待会我们都走之后,替我把今天陪酒的歌妓……全部处理掉,明白吗?」

不等刑天反应,少年重新起身扶稳弟弟,掉头扬长而去,男孩忙帮著搀扶。抬手却见少年臂下淌血,似是适才激斗不慎擦伤,逢迎心切,赶紧躬身请示:

「殿……主子,您受了伤,是否还是包扎一下好……」

少年一讶,这才发现手上有伤,凝视涓滴的鲜血半晌,忽地微微一笑,拢袖将创口掩住,枉顾男孩的错愕踱离花间里:

「不用麻烦,这样子正好。」

「正好?」

见少年一脸轻松样,男孩和刑天不禁面面相觑,未及细问,任性的主子早迎向太子师一班人,随胞弟消失在华盖云集的喧嚣中。

第二折诸子廷议上

「凤凰翼其承旗兮,高翱翔之翼翼。」

◇◇◇

夕阳西沉,将琉璃宫顶粉刷成迷人的醉霞色。

皇城的王宫就座落在朱雀大街末端、夕阳沉落大地彼方,素有「东方宝珠」之称。英王二十九年初建,中间历经无数大小兵燹、萧墙祸乱,兴王元年一把火几乎将王宫烧成白地,熊熊的烈焰伴随雕梁画栋、琼楼玉宇和陪葬的宫嫔妃子,火光和黑烟十里可见,足足烧了二个月才平息;直到兴王十多年民生改善,这才依图重建,成了现在占地广大、拥有近百殿宇的「皇禁宫」。

禁宫的配置堪称复杂,为防有人心怀不轨,龙翼上皇晚年光是居所就有十多处。除正东方的午门,百官出入多由两侧的东华和西华门;转入内阁大堂,雕栏内侧便是平时集贤院士修书葺史的「文渊堂」,再往里走穿过宫内引水道,座落体仁阁与集贤殿间的,便是著名的议事厅「月旦阁」,也就是少年兄弟俩被迫前往的目的地。

「皇兄……」

静默地紧跟兄长身后,纯钧不时瞟眼观察少年神色。进了东华门宫制规定即需下马,有意让太子师等一班大叔追得死去活来,附手胸前疾走,少年连转弯都没停一下;对适才惊心动魄的暗杀折子戏支字未提,彷佛亲手解决掩袖不过是举手之劳。正想开口,少年却已抢了先声:

「对了……刑天那家伙怎么了?」

忽略傅太师盯贼一样的目光,少年双手托在脑后,故意闲话家常起来。刑天带的武官都是东宫自家的下人,因此留在那善后,连太子师一班人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观察力何等敏锐,适才问话时便注意到刑天魂不守舍,应对起来支支吾吾,似是隐瞒了什么。

听主子见问,阿黑东张西望了一会儿,这才附耳悄声:「殿下万勿怪罪小人,小人才敢说。」

话才出口,当额便给少年打了个爆栗,痛得他连忙抚额哀嚎;要不是人在体仁阁前,恐怕早就哭了出来:「问你话便答就是,弄什么诡巧?别人跟前你谨慎保身,在自己主子面前,就一个字,诚!快给我说,再吞吞吐吐的,仔细你的手指!」

「是……是!」慌得不住鞠躬,阿黑抹了抹越擦越黑的面颊,语气忽转神秘起来:「小、小的听说,刑天大人他最近……最近遇上了桃花。」

「喔?」

难得露出兴味的神情,少年侧首奇道。那个戆直的老粗会有桃花?那家女人这么没眼光?唇角勾起恶劣的弧度,连素来对八卦缺乏天线的纯钧也靠了过来:

「是,据说是前两月碰上的,大约是那家的丫环罢,詹事府的几位大人偷偷跟小的透露,刑大人最近心神不宁,喝茶的时候心不在焉,一会儿说什么『不用麻烦,我的驻邸就在前头』,一会儿又模仿女人的声音喃喃自语:『你不喝我才麻烦呢,那有男人像你这么婆妈?』叫他还唬了一跳,没两下便满面通红;最近执勤中午常开小差,回来就是那副晕陶陶的模样,殿下说这不是桃花是什么?」

「竟然有这种事……」轻抚下颚,少年露出若有所思的微笑;纯钧一顿,似是想到什么,正要说话,一群人已到月旦阁前,几个宦官三五并步,十万火急跪上前来迎接,似已等候良久。纯钧只得暂抛一旁,朝少年一躬:

「太子殿下,依照惯例,臣就先告辞了。」

储君的地位不同诸子,平时行仪比照上皇,车辇食宿都有专人照应,俨然一座独立的小朝廷,按理已是半君;纯钧本名一个「麒」字,和哥哥「凤」都是皇朝古老神话里的雄性灵兽,纵然源自皇室命名习俗,少年却更喜欢以自号相称。除非公事,私底下少年严禁纯钧称呼他为太子,至多准他叫声「皇兄」,那也是纯钧能接受最大限度的随性了。

少年见他面色惨白,双唇无一丝血色,知他亟需调养,再说他和纯钧本来便不常同时出现在公开场合,遂也不多强求,转头恐赫阿黑:

「好生送你麒殿下回去,没看见他平平安安到府便开溜,被我知道了要你抵命!」男孩噤若寒蝉,连忙躬身答应。纯钧却摇了摇,主动凑进兄长,不知塞了什么事物到少年手上,退至柱旁淡然一笑:

「纯钧在偏殿等皇兄,这是皇兄要的东西……等此间事了,我们还好一块去找凰姊。」

提及末句称谓时语调一亮,孱弱的步伐也多了些精神。少年微一颔首,平素刻薄的笑容似也感染几分温柔,彷佛那名字是春风,足以抚慰两株激流中的小树丛。转向殿心时少年又换了副神情,成列琉璃宫灯在他宛若精工雕琢的脸上凿出轮廓,纯钧感慨地目送兄长昂首阔步而去。

「麒殿下,让小的伏侍殿下歇息罢。」

从纯钧的眼神中读出讯息,男孩看得出他视力不良的黑眸下,隐藏了多少孺慕崇拜之情。好像影子必定依附光源而行,一拐一拐拖著半残疾的身躯,纯钧在夜风中遥遥一躬:

「皇兄……请你务必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