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凰自小失恃,全由这位不知那来的奶娘悉心抚养长大,少年对她也不是没有敬意。只是这位奶娘实在太过另类,常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房内,有本事在大伙聊得天南地北时挟鬼火之势,忽然出现在任一人背后,幽幽的问你一句:「殿下还要添茶么?」通常被附身的人反应是立时跳高十尺,然后惊魂未甫地抚胸答应,纯钧和他私底下都叫她「背后灵」。
唯一不会被吓到的只有李凰,似乎颇习惯奶娘的行事作风,即使在洗澡时忽然从背后递过毛巾,李凰也不会皱一皱眉头。由于她从小没了妈妈,又素敬这位奶娘,因此总以母亲相称:
「啊,娘,您来得正好,请帮我取纱橱里的糕点和茶具来好么?还有后院冰镇那桶酸梅汁也够了,一并替我拿来,多谢您了。」李凰的奶娘微一躬身,这才幽幽飘去,少年和纯钧都一边吞涎沫一边松了口气。李凰瞪了少年一眼,摆出姊姊架势,唇角却不慎泄露了笑意:
「要吃东西还不坐好,难道要姊姊请你们么?」
说罢亲自送上满叠果饼糕点,在小几上罗列一席。纯钧忙起身相助,少女笑道:「麒弟不用忙,上回劳烦你教姊姊水粉汤圆,都还没谢你,今天做几样小馔,算是给麒弟回礼。」话未说完,少年在一旁蘸指,早拈起一块糕掀入口中;李凰身手何等敏捷,当掌背一打逼他物归原处:
「馋鬼,叫你动手了么?就只有吃的时候最勤快。」
少年抚著被打痛的掌大声抗议,李凰的奶娘捧了茶具器皿来,和少年一样崇尚格调,只见李凰取了两盏绿玉斗、一碗白犀茶海,纤指捏住盖顶,向风炉上扇了滚水,第一泡先在茶海里弃了,再慢慢倾倒一轮入壶。用茶巾温上半刻,这才替纯钧斟了一斗,笑推茶盅到他身前:
「这是南疆陆羽的红茶,旧年雪水融的,闷了一年总算重建天日,你倒替凰姊尝尝。」旁边少年忙揽过茶来一笑:「凰姊好偏心,只给纯钧斟茶。」李凰笑著连啐数声,起身夺回茶斗,又推回给纯钧:「给你这味觉白痴,尝得出来么?就是阴沟水泡得茶,你也尝不出所以然。」少年支颐几上,笑嘻嘻地望著她:
「只要是凰姊泡得茶,就是阴沟水我也喝。」
纯钧却连忙起身,把茶让给兄长,自己持壶再斟了一斗。少年忙不迭地举杯凑唇,一手挽住弟弟笑道:「你们瞧瞧,到底是纯钧讲义气,懂得孔融让梨的规矩。」李凰没好气地啐道:「麒弟该让的都让尽啦,你还求他什么?老天爷当真没眼睛,叫麒错生成你这种人的弟弟!」少年也不反驳,凑近纯钧颊畔笑道:
「我和纯钧天生来注定要作兄弟,那是谁也没得挑的。」
李凰闻言微愣,不禁仔细端详这对平日最熟悉的异母兄弟。孪生子的五官固然神似,仔细观察仍能觉察微妙的不同;哥哥最大魅力在于睫毛,一双乌黑的眼睛衬著紧实健康的年轻肌肤;传闻炎家先祖曾是已然灭绝的森林精灵,后里炎鸾本身已带三分外邦习气,李凤抄袭了精灵的逸秀却保有李皇朝的锐利,薄而轻挑的唇更是经典所在。
纯钧瞳色则较兄长略为暗淡,苍白的面颊微带病态美感,发色也柔和一层,感觉像少年饿了三天发高烧到四十度后的模样。可惜鸾后终其一生没有女儿,否则皇朝恐怕又会多段倾国倾城的传说,每回这对孪生嫡子自廊上双双经过,李凰总会偶然听见下人私语,无论是艳羡的崇拜,还是暧眛的闲言闲语,即使是太子的敌人,也无法否认少年兄弟撼人感官的魔力。
见少年盯著自己,李凰忙从失神中觉醒,一搓双掌,和颐公主枉雇形象地逼近弟弟腋下笑道:「好啊,竟敢顶姊姊的嘴?太久没整治你,看我今天怎么调教你这忘恩负义的小猴子?」说罢磨拳呵手,阴影已笼罩少年全身。
「要调教谁?怎可不算我一分?」
才准备施以搔痒之刑,笑闹中少年和李凰同时停下动作,廊下回荡的笑语还在七里外,人影夹带桂香已迅风般卷入。少女猝不及防,拦腰被人影扑倒在椅上,未及反应,胸脯已覆上一段秀云:
「凰姊姊,几日不见,你又变得更美了!」
嗓音和人一样甜美,埋首李凰双乳间的显然是个女孩。约只十一二岁年纪,一双秀眸似夜晚的大海,侧看是湛蓝,直视却又黑不见底,若是她端坐不动,封个冰山美人的浑号没有问题;然而一开起口来结冰的海便全碎了,繁花自桑田盛开,重宁宫登时因女孩的到来春回大地:
「阿麟,又是你这小老鼠,又背著嬷嬷们溜来了?」
「人家想念凰姊姊嘛!」语笑嫣然,对李凰的指责不以为意,少年和纯钧也笑著起身相迎。
这便是已废香妃唯一替上皇添来的礼物,人称「七太岁」的李麟公主。虽然对母亲忤逆圣意震怒,李夔倒对这小女孩儿疼爱有加,从幼便生就一张伶牙俐嘴,活泼外向且善体人意,皇子不分庶嫡,只恨不能把她捧在掌心。李麟也因此常有偷溜出宫的契机,少年知道她私下广结江湖朋友,常女扮男装惹事生非;奇的是从小坚不学武,少年曾问她为什么,李麟只嘻嘻一笑:
「倘我学了武,就是正式的江湖人,他们不会让我一步。女人学武永远赢不了男人,我有我的武器,干嘛学你们动刀动枪去?」
少年一听倒也言之成理,李麟聪明不亚诸皇子,容貌也未曾玷污了李家血脉,李夔就曾感叹她错生成女性,终究也只能拱手让人。笑嘻嘻地爬上李凰膝头,这七公主还有个毛病,让少年更忧心她婚嫁大事,一把揽住姊姊后颈,李麟趁李凰有机会回避前沾唇一吻:
「凰姊姊用什么水粉胭脂?这般香甜,改日也借给麟打扮打扮。」
李凰格格一笑,秀指轻沾她水嫩滑润的脸蛋,笑著侧首避开:「你才多大年纪,用什么劳什子胭脂水粉?定要把你皇姊姊比下去才甘心么?」李麟眼珠子一转,撒娇似地将脸埋入李凰胸口,阖眼感受心口暖意的跃动。「还是凰姊姊怀里熨贴,软绵绵的,宁熙宫的床都没这么好睡。」说著竟拿指尖去戳,慌得李凰忙将她推开,笑声中秀颊微红:
「你这捉狭鬼,敢作弄你凰姊姊!」李麟笑著滚了一圈,卷土重来又向同一处进攻:「皇姊好小气,欺负麟自己什么都没有,连碰都不给碰。」李凰愣了一下,好半晌才明白她指得是什么,脸上霞云更炽,她才不是任人宰割的廪牺牲,当即积极反攻:
「好样的,我倒要看看你这些年长了多少,是不是……是不是什么都没有!」
李凰一旦认真起来,妹妹那里是她对手,冷不防胸口一凉,已给逮个正著。李麟笑个不住,翻下椅来回身抱住她蛮腰,两人在椅旁追逐打闹,目标都是对方胸前防线。李麟毕竟人矮,绕到空处忽地脚下一滑,五指恰巧停在李凰衣襟,救命之际不及细想,只听「唰」地一声,上身衣料登时撕下一大片,李凰自也应声而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