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和李麟同时「喔」地一声,语气间已难掩野兽的馋意,纯钧一时背脊生寒。「竟有这种好东西,这回非占凰姊点便宜不可了。」李麟展开谄媚攻势,目光已查找起标的物来。李凰却秀目微阖,默然端起玉碟背过身去,漫不经心地道:
「这是最后一块罗,斯堪地送得寿礼大半都献入府库了。」
纯钧喉头格登一声,软滑的奶油便顺著食道滑落。少年和李麟对看一眼,然后同时将目光锁定可怜的双胞弟弟,俗话说食物引起的怨念是最可怕的,这点在两人饥渴的眼神中最可获得证实:
「咳……咳咳,对,对不起,我不故意要……凰、凰姊……」
「啊!你看,二皇兄嘴角还有剩下!」双手扶著椅垫往后逃亡,纯钧正想向姊姊求救,孰料机伶的李麟早发现漏网之渔,兄妹俩同时燃起希望和yu望交织的火光:
「纯钧,你不要动……」
「啊,皇兄好奸诈,怎么可以一个人独占?」
阁内传出意义不明的对话,牺牲者是一失口成千古恨的十五岁少年。李麟后发先制,扑上去攫夺纯钧的颈子,第一时间牵制猎物掉头反抗的可能,眼看全皇朝最后一块西地美食就要落入敌口,少年那容她猖狂,双胞兄弟没人比他清楚,绕到身后直取腋下罩门,到口边的肥肉登时沦陷。
李麟不甘示弱,出脚一扫,纯钧和少年于是双双跌落贵妃椅,叫痛声中小姑娘飞身揉入战局,一时兄妹你推我挤,缠成一团。只听「碰」地一声,贵妃榻承受不住如此剧烈运动,连人带椅翻过背去,一时茶水倒箧、鲜果滚了一地,三人兀自难分难舍:
「皇兄太过分了,抱得那么紧,我那插得进去?」
「阿麟你才是呢,谁准你用舌头舔……走开走开,啊,那里不行……」
「皇……皇兄,七公主!不要……啊啊,好难受,好热,快住手……」
心脏病一定要复发了,淹没在两人你拉我扯的阋墙战中,纯钧的抗辩和呻吟全数被忽略。李麟把心一横,采取突袭战术,娇滴滴小脸凑进纯钧颊畔,近距离只见她眼波流瞰,娇喘细细、呼气如兰,十二岁已有十八岁少女韵致,不禁脑中一晕,全身发软任其摆布;本以为李麟终究取得最终胜利,半路却杀出一只纤白细掌,指尖在纯钧颊上一沾,渔翁得利地将蛋糕残渣送入口中。
「凰姊!」
单手插腰,李凰舔舐馀甜,随即转身捧起空盘,脸上尽是胜利者的笑容,李麟和少年登时像消了气的气球,双双颓坐回椅上,纯钧更是目瞪口呆,望著姊姊吮指微笑的风采,一时看得呆了。
「用完就来帮忙收拾,这里可不是东宫,我爱静,公主邑司派来多馀的奴婢都给我遣回去了,这般茶来伸手饭来张口,小心没过二十就发福。」少年对挫折接受的快忘得也快,闻言恶质地笑道:「就算发福,也有十皇兄垫底,怕他怎地?」纯钧忙站起身来,尾随李凰进了纱橱:
「凰姊,我来帮忙罢。」李凰回头望了他一眼,目光中略有深意,半晌也不置可否,迳自走了进去。纯钧更显心事重重,少年连拦阻都来不及,只得看著胞弟闯入漆竹帘后。
李麟端坐椅上不动,和少年对看了一眼,半晌同声一笑,妹妹抢先开了口:
「下注罢,这回会不会亲嘴儿?」
不同于其他公主府的华丽雍容,重宁宫在主人布置下略显朴素。然而一转进内房,缀满珠饰的垂帘、漆工精致的佛手和绘有山水的帷灯便充斥了视觉,纯钧知道这全出于公主的匠心巧手;相传李凰的母亲夜妃罪籍前出身羽化的工匠家族,这份玲珑的心思显然完整遗传给女儿,每回他和少年造访总能看见新作。兄长便常调侃地说,来日李凰嫁为人妇,婚宅的家俱全都不用买了。
「麒弟你来得正好,替我把那边的空盘放上帐纱架好吗?」
正举目游赏,李凰含笑的温言蓦地侵入耳际。纯钧回过神来,忙接过姊姊递来的碗盘颔首,细看手上碟子,质地是和阗的暖玉,四角镂以形制划一的几何图案,轮廓以嵌金描边,彷佛可见李凰纤指下斧凿痕迹;纯钧轻轻赞叹:
「到底是凰姊,当真巧夺天工。」他极少当面赞人,也从不做溢美之辞,李凰知道这弟弟的禀性,不由得喜上眉梢:
「我这可太荣幸了,竟得我们的小艺术家亲口称赞。你知道那是什么吗?我参考沙漠精灵的衣饰做的,那地方凡器物配件不装饰灵兽花草等自然物事,专爱画那些棱角线条,细看倒也甚有意趣,不自觉就仿著画了这些来。」
听李凰提及沙漠精灵,纯钧宛若手描的秀眉微微一抽,双唇微动,随即转身将空盘搁上帐纱架头,却因高度不够险些失手。李凰在身后轻轻一推,欲替他物归原主,脚下却莫名一绊,助人不成反跌成一团。意识到两人双影交叠,纯钧慌得连忙撑起臂来。
「凰姊……你没事罢?」
「麒弟有话要跟姊姊说?」
率先发难,到底是李凰坦率,纯钧微微一愕,神色一紧,按首背过身去。「我……也没什么要紧事。」少女一哂,不施蔻丹的指爪轻掐他肩头,强迫他面对现实:「别说傻话,凰姊打小看你和那流氓长大,头上几根毛都一清二楚。你会这样多话,定是藏了什么心事。」纯钧蓦然回头,抿唇沉吟,见李凰一双妙目含嗔等待自己,到喉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得硬扯出苦涩的笑容:
「没,麒近日谱了几首新曲子,想演来给凰姊指教。」说著当真掉头去寻琴,李凰「哎」地一声,伸臂拉他回来,半晌呐呐笑道:
「不忙,比起麒弟的琴声,凰姊更想听你吹xiao。」
张唇微讶,与少年同色的眸露出些许旁徨,纯钧踌躇了一下。「我……箫艺很差的,恐污了凰姊清听。」李凰笑得更灿,探手往他腰间摸去,一只光滑古朴的竹箫便乍现掌中。将箫身按入纯钧手中,枉顾平素淡雅的他惊慌失措,李凰在收纳房席地而坐,微笑著支颐仰望:
「那正好,最近我耳根子太静,还等著人来唐突唐突。」
纯钧持箫一呆,怔怔望著李凰无边的笑靥,好半晌才将心神拉回音乐来。五指轮转,纯钧眼帘轻阖,先凑口试了几个音,箫音苍凉,斑驳的竹眼彷佛独守琼楼的嫠妇,痴痴远望跫音渐近的方向;箫是一种永远无法合奏的事物,纯钧一直这么以为,即使合奏也像独奏般空荡荡,它是注定孤单的旋律,音符孤独地生,孤独地在广漠天地间消散、死亡,就像他和大多数世人一样。
「每次听麒弟演箫……」
轻轻叹了口气,为消融的乐曲划下句点,李凰托腮的掌一下子消沉。眯起眼睛,就像纯钧总追不上兄长的目光,他也时常无法判断李凰那双稍嫌清淡的眸中,究竟隐含多少他不明了的梦想;
「总觉得……世界还有许多我不知道的事物,在等著我张开双翼,去触摸,去感受,用我这双眼睛去端详。如果这辈子能飞的距离比箫音还短,那么为人一场也就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