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懂。可我觉得你是个好人啊,所以很想知道你的过去呀。大叔刀子嘴豆腐心,其实很有趣,我想了解你,这有什麽不对?」青年问得相当诚恳和清白,让冯冬哑口无言,甚至有种「坐过牢的经历的确不是什麽坏事」的错觉产生。
「说吧,说吧。我只是想多知道点你的事呀。」青年喃喃地催促。
一种陌生的熟悉降临,冯冬好像看到很多年前,也有这样一个年轻活泼、心地善良的女孩坐在他的身边,央求他告诉她有关他们流氓团体打打杀杀的事,就好像那些事只是童话书上的美好故事而已。
微笑并凝视自己的青年仿佛与漂亮的女孩重合在一起,让冯冬的心也软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麽,只是将能告诉对方的,以及不能告诉对方的,都一一倾吐,至於那些绝不能说的,他还是藏进了心里。
冬阳 10
一番谈论後,魏晓阳手里的保温瓶已经见底。
冯冬静静瞅著魏晓阳,觉得对方注视自己的眼神愈发不对劲起来。
嗫嚅了半天,魏晓阳轻声道,「大叔,你当初真的不该替人背黑锅。不然,现在也不会是这样子啊……」
青年眼里流露出慷慨激昂的惋惜和替他不值的愤愤,这种感情反而让冯冬不好受,他装作不在意,「无所谓啦,反正呆在监狱里,有吃有睡,也不像现在这样还要工作、睡马路。」
「是哦……」魏晓阳略起褶皱的鼻梁应和著表示看开的心境,却又还是不甘心,说,「可这样也不行啊,一直睡马路,等天真的冷了,要冻坏的。」
「没事,我身体好得很。」冯冬支出一个凛然的笑容,「倒是你,一个年轻人一天到晚来找我这老头聊天,不嫌烦吗?」
「怎麽会!」魏晓阳急於澄清,「大叔是个很有趣的好人啊,和大叔聊天很开心,我很喜欢和你说话啊。」
直接而坦然的告白让冯冬身体朝後稍移了些,身边张著双腿、无拘无束地坐在草堆前的青年真是个难以捉摸的人,沐浴在阳光中的青年让冯冬又产生了一种看到十八年前那个女孩的错觉,他摇摇头,暗自嘲笑自己的胡思乱想。
「你多大了,还在读书吧?」撇去胡想,还是抱著侥幸地想要比对看看。
「咦?这是大叔你第一次主动问我的事哎。」青年的语气充满惊喜。
「……」
「刚考进大学,季节大学的经济专业。」
「是很优秀的学校,不错嘛。」
「嘿嘿……」青年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
一种平静的安定感涌上胸口,冯冬微眯起眼,朝上空望去,天很蓝,画面很美好,一切好像还是当初那个未经污染的纯净世界。
魏晓阳也体贴地保持安静,偶尔打量冯冬几眼,偶尔闭目养神。无形牵引他走近对方的心情,连他自己都不能彻底弄明白。
初次见到男人的第一眼,对方冷漠又凶巴巴的态度像童话里的後母那样,看著很坏心眼,可不知怎的,他却认为,那只是对方的伪装,撕开那层表皮,骨子里的男人应该是善良的,甚至还带著些好强的别扭和可爱。
不知名的好感和兴趣慢慢浓厚起来,魏晓阳总觉得,有一种很神奇的纽带联系著他们,让他一步步走近对方。
他很快敏锐地察觉到冯冬偶尔轻微颤动的肩膀,心中霎时充满担忧和焦急,青年犯了相处的这些时日里第一个错误。
「大叔,我觉得这样不行,你还是辞了工地那的活,到我爸的公司工作吧,工资福利都好,还可以提供住宿……」
话出口後,魏晓阳才意识到自己因为太过担心,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
本来柔和的脸很快绷起,冯冬的声音遥远得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不用了,我还有自知之明。」
从地上站起,潇洒地拍了拍沾染在衣上的尘埃,冯冬说话客气得像跨越到了另一个世界,「还是请你该请的人吧,魏少爷。」
茫然地看著逐渐走远的孤寂身影,仿佛没有生机也没有希望,只是一味地朝流浪汉团坐的地方前进,魏晓阳感到心脏被紧紧抓了一把。
他竟然一下子忘记眼前的男人是个怎样地位虽低却脾气又硬、自尊也高的人,说出了最伤对方的话。以怜悯和施舍的方式帮助他,是冯冬最讨厌的吧。
一直以来深知这点,他才会用哭笑不得但不会伤到对方自尊的手段接近冯冬,而今,一句话却破坏了原先超脱於社会地位的平衡。
泄气地捶了拳地面,魏晓阳端正的脸上难得露出品味失败的痕迹,再想著该怎麽重新找回先前自然平等的相处模式时,手机却不合时宜地鸣叫起来。
「晓阳,伯父说让你早点回来,一起去吃晚饭。」汪若涵甜美的声音听著也有点令人厌烦。
「我在外面……」魏晓阳不耐烦地道,可一思及是父亲的要求,就又改变心意了,「好,我会尽快回去的。」
从小就极孝顺听话的青年最後还是屈从於亲情。
「那你快点哦,我们等你。」
结束通话,魏晓阳一动不动地站立著,远远望著与其他流浪汉一起聊天说笑的冯冬,心里很不是味道。
虽然无法看清对方的表情,但仅注视其侧面的身形,他就能感觉到对方全身散发的抗拒──刻意拉开距离,这是大叔最喜欢的逃避方法。
算了,今天就先回去吧,魏晓阳无奈地苦笑,转身离开身後那块本该与他毫无渊源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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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阳 11
「什麽!你说大叔去哪了!大叔去哪了!你说啊!!!」揪起面前无辜男人的衣领,就算明知对方可能真的一无所悉,也没犯任何过错,魏晓阳仍不愿松开手。
内心的惊愕、不解、愤怒与伤心让他需要一个发泄的管道。
「魏、魏少爷,我真的不知道啊……」可怜的中年男人畏惧地看著魏晓阳,一脸讨好,想要从对方手下解救自己,「冯冬只是一个临时工,工资都是按日计算的,他来不来我们这边都不管,更何况是他的行踪呢。」
魏晓阳瞪著面前使劲解释的男人,胸膛剧烈起伏,短暂的沈默後,缓缓松开手,丧气地低下脑袋。
「魏少爷,您没事吧?」
「没事……」魏晓阳的声音缺少温度,「详细告诉我,你最後见到他时候的事情。」
「哦。今天早上还没开工前,冯冬就来这里打了声招呼,说自己不干了,然後走了。」
「就这些?」
「是啊,就这些。」
「那他当时身体状况如何,人还精神吗?」魏晓阳继续追问,口气里带些死心的意味。
「这……我不知道啊。」
「你!」抬起头,想怒骂对方一顿,怨怪他的不负责,可看到对方紧张小心的表情,魏晓阳压下脾气,摆摆手,「算了。」
「那,我去干活啦?」
「……去,快去!」残留的脾气让魏晓阳大声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