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他在呢,没有了清影,还有他。他会是她的全部。他若还活着,哪怕她承受人间寂寞苦难,也要活着!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还有漫长的岁月要走。原谅他就这么自私一回,他会用一辈子的时间,去填补她心头的空缺和遗憾。
“疏影……”她依旧无力地勾缠着他的手指,微弱的声音像是用尽了力气才发出来。
她梦见了她的影杀吗?
他起身,吩咐人将她的锦瑟拿出来。那台破旧的满是刀痕的锦瑟,曾经是疏影的乐器,也是疏影的武器。
他曾经想象过,那个叫做疏影的男人,是不是也如清影一样,随时伴随她左右,也是一袭青衫翩然,甚至他比清影更好,他会弹琴。是不是曾经,在他不知道的某段时间里,她和疏影锦瑟和鸣,执剑听琴,共看昆仑皑皑冰雪……
锦瑟被侍女放好,他席地而坐,将锦瑟放在自己的腿上,伸手慢慢地拨动琴弦。
锦瑟五十弦,弦音款款轻灵,连绵铮然。
洛月却做了一个梦,梦里不是昆仑皑皑无尽的冰天雪地,也不是塔玛古城死寂无无边的大漠黄沙,而是一树桃花繁华葳蕤,旖旎夭夭,树上一轮满月抬手可及。
树枝倾斜,疏影清浅,幽幽一枝上,坐着疏影。他犹如一团天上飘然而下的闲云,如月般,端坐在树枝上,满树的桃花飘落,落在他的锦瑟上。花底琴声,转轴拨弦,续续悠悠。
“洛月,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你弹琴。”疏影长发飘扬,遮蔽了双眼,可她却能感受到他温柔的目光。很温暖,也很空灵。
她张了张嘴,鼻息间嗅到似木非木的气息,可是没发出声音。
耳边的琴声伴着簌簌落花,她静静地聆听着。
“你看起来很好。”她目光落在他的心口,她犹记得当初疏影挖心时,那处胸膛血淋淋的模样。
“嗯,”疏影点点头,“你看起来也不错,这样我就可以放心了。”
“疏影……”
满树桃花飘落,遮蔽了她的视线,她有些看不清,急急忙忙跑近一些。
“洛月,别再想着我们了。一辈子很长,总要放下过去才能走得长远。”疏影按住琴弦,琴声戛然而止。他的声音就像是断断续续的清风,“我要走了,”他真起身,对她微微一笑,将锦瑟背在身上,“洛月,再见。”
“等等!”洛月急忙叫道,想要提气追上去,却发现自己体内真气空空如也,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的身影慢慢地消失在云雾缭绕的桃源之中。
也许,他是去一处世外桃源,再也不需要面对尘世纷争和算谋,他会过得很好吧。
纷纷落花飘落在她的脸上,酥酥麻麻的,她伸手去抚,却被人抓住了手。她猛地一惊,心头一跳,倏然睁开了眼睛!
清风,琴声,水榭,暖阁。还有模糊的一个人影,离她很近很近。
“姐姐,你醒了?”他的声音颤抖又模糊。
“嗯,醒了。”她微微点头,积郁在心头的沉重,突然烟消云散。
他轻柔一笑,眷恋又温柔,轻轻地将她的头发拢住,将她打横抱起,进入暖阁之中。
……
洛月在昏迷了三个月之后终于醒来,消息传出去之后,无数的补品和珍贵药材如雪花般纷纷送进来。
只是洛月并不怎么爱吃,仿佛大病初愈的身体虽然依旧虚弱,可她对一切事物都充满了好奇。
她喜欢摸摸花草,就算没什么力气,也愿意和长川一起修剪花枝。那些花蕊和鲜活,充满生机,再也不会在她手中枯萎掉。她也可以毫无防备担忧地和他接触,感受他的体温。
除了玉貂之外,他还从外面抱了些猫狗回来,因为发现她喜欢。只是太医来看了之后,说是猫狗的毛不干净,她就算再喜欢,他也不能拿她的健康开玩笑,只让人将那些猫狗送了出去,也把玉貂关进了笼子里,和虎皮住一起。
日子一长,洛月清闲下来,身体似乎也养好了些。
这一日,太医照常来为她请脉,可把了一阵脉之后,太医却沉默了。太医的沉默让长川蓦地紧张了起来,忐忑不安的看着太医,却噙着笑,柔声安抚洛月,不让她看出自己的紧张。
洛月浑不在意,如今这身体,能够解毒已经出乎预料,算是她意外多活了几年,今后到底如何,她已经没有心思再去思考。
暖阁之中光屑如瀑,斑驳阑珊,气息却有些压抑。
太医下巴上花白的胡子微微颤抖着,俯身恭敬地问洛月:“敢问,洛月姑娘,可来过天葵?”
天葵?洛月茫然不解地看着太医,又看了看长川,却在他的眼中看到关切和焦急。
“来过没有?”长川握紧她的手。
“我不知何为天葵。”洛月只是轻轻地说道,身体慵懒无骨般,柔软的缩在床上,脸说话的声音都肆意慵懒。只是比起往日幽冷如雪山之巅的积雪,她不再高高在上。
暖阁之中一片寂静,连旁边侍候的侍女都向洛月投来关心的眼神。洛月抬起袖子遮住脸,打了一个哈欠,蜷进长川怀中,闭上眼睛。
她感觉到他全身僵硬,似乎是愤怒,又似乎是无可奈何!
她常年被剧毒侵蚀,五脏六腑早已衰竭,如今虽然能够解毒,可却无法完全成为一个正常人。平常女子,如她这般年纪,早就来了天葵,而她却不知天葵是何物。
她体内积郁的毒太多,太医开了方子,长川又派人将这段时间得到的各种珍贵药材拿出来给太医看,太医看到之后沉郁惶恐的脸色稍稍放松了些,从里面配出药来,给洛月喝下去。
“不来天葵会如何?”她想起太医为她诊治时,担忧紧张的脸色。
“只是身体弱些。”他按照太医的吩咐,在暖阁中点上火炉。“是因为你在雪山上受寒的原因,只要好好调养就会好。”
“嗯。”她不疑有他,心里却有一个更深的疑问,默默地沉下去。
窗外,别院之中,最高之处,那棵参天大树,清影曾经很喜欢站立在树梢之上。水榭之畔,涟涟倒影,也曾映照他那一袭落拓青衫。
她慢慢将目光收回,看了看自己的手,依旧干枯纤细,指尖却已经没有了黑色,因气血不足而微微发青的指甲,颜色就像那一袭青衫,融入血液之中,也融入她的身体之中。
她暗中轻轻吐纳调息,发现原本空空如也的丹田之中似乎有一股清明的真气缓缓流转,充盈浩大的将她包裹着。在那段昏睡的日子里,那团真气在她体内萦绕游走,熟悉的气息让她熨帖安心,一如那抹让她温暖的青衫。
她慢慢闭上眼睛,却被他捧住脸,她睁开双眼,与他的目光交融纠缠。
她慢慢抬手,抚上他的脸,隽秀的轮廓,清朗的五官,一笔一画,丹青难述,清贵如玉。但是这却不是他的真实面容。
手微微一暖,被他握住,放在唇边轻吻。她微微弯了弯手指,将他的脸捧住,他青丝垂下来,与她铺泄蜿蜒的如墨青丝纠缠交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