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和赛赛在仓库搬动家具,只是突然之间,我的智能环开始不稳定,像有重大外力一样压缩着我的身体,又突然有无形的边界膨胀着要爆裂,脖颈上的能源芯片发出嘶嘶的声音,它开始发烫,越来越烫,好像有什么东西燃烧殆尽。
我呼吸不畅,猛然跪倒,蜷缩在地上,赛赛大声呼唤我的名字,而我神志不清,只是觉得痛,好痛好痛,智能环在我身上失控,最后猛然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
我昏迷在地,但海因曼的面孔清晰地浮现在我眼前,他那双灰绿色的眼睛安静得望着我,最后消失在黑色的最深处。
“霓娜,霓娜。”
朦胧间妈妈抓紧我的手,我听见她喊继父和赛赛,而后大吼:“霓娜的智能环出了问题。”
好像是爸爸的声音——
“那时候海因曼死了。”
我短暂地昏迷,但很快又恢复过来。
我的智能环暂时失灵,那颗能量芯片在我脖子上烫出了一个红痕,逐渐又恢复了正常功能,可芯片没有冷却回原先的冰凉,而是有着接近我体温的温度。
“智能环从来没有出现过错误。”我怔怔地触着我脖子上的伤口,“这是第一次。”
妈妈笑得很难看:“没事的,一个小意外而已。”
“妈妈,智能环是哪儿来的?”
“不是说过了么,你那不靠谱的爸爸卖了一艘新飞舰换来的。”
“那,还有什么别的意外吗?”
“还能有什么。”
“莫塔比克舰队呢?海因曼还活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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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历2024年,在自由联盟无休止的激战下,海因曼将莫塔比克舰队分成了三队护卫舰,交替伪装作战,引诱联盟军跳跃进入了奥缔柏星云,这是一颗早已死亡的恒星崩缩爆炸形成的死亡之境,无数的飞舰在密集危险的星云尸体内部造成无数物质冲击,所有的东西都被消灭吞噬,海因曼带领三分之一的舰队和联盟军一起消失在奥缔柏星云中,成为尘埃和焚烧殆尽的流星。
海因曼什么都没有留下。
奥缔柏星战的结束,意味着自由战盟的惨败和分崩离析。
摇摇欲坠的星际帝国阴霾荡尽,第一时间向浩瀚的宇宙传递这振奋人心的消息,漫长又混乱的战争尚未彻底结束,帝国军舰还在对剩余的自由军团进行暴力镇压,又对战区附近的游离星体城市进行焦土政策,企图以最后的铁血手腕挽回属于帝国的荣耀。
战争结束了,动荡很快平息下来。
没有人告诉我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我们的生活很快恢复了生机,矿区的运输舰降落在地面,忙碌有序地拖走能源块,再为地面上的人输送物资、酒水和娱乐品。
我的头发已经很长很长了,我一直没有剪掉它,梳理头发的时候,赛赛会凑过来:“霓娜的头发真漂亮。”
我说:“谢谢。”
我在某天搭乘运输舰离开了妈妈家,去往附近的交通枢纽中心,不久之后,妈妈焦急地联系到我:“霓娜,你在哪儿?”
我报出了自己的坐标。
“宝贝女儿,你要去哪里?”
“妈妈,我想出去一趟。”
“去哪儿?”
“去看一个朋友。”
“霓娜。”妈妈焦急叹气,“我很担心你,霓娜,你不要一个人外出。”
“妈妈,我保证我会安全回来。”
我在交通枢纽中心买了一艘很好的飞舰和足够的能源,独自驾着飞舰踏上了旅行。
随即寻找我的人还有老爸,他几乎要在那边跳起来:“女儿,你要去哪儿?”
我要去奥缔柏星云,那片死亡之域。
“你和妈妈从没有告诉过我,我脖子上的那颗智能环芯片,那里面包裹的是海因曼凝聚的精神力。”
“霓娜。没有人想告诉你,即便我和你妈妈,我们也答应过海因曼夫人,这枚智能环是珀伽索尔·海因曼唯一的要求,自然人和纯种人的差距永远都是鸿沟,我们只希望你过正常的生活,多一些快乐,少一些伤痛。”
“霓娜,你不要做傻事,奥缔柏星云很危险,没有人能从那里全身而退,海因曼死于胜利的荣耀,这是他的选择,纪念塔上永远都刻有他的名字。”
“爸爸,我没打算去寻死,只是在家里呆了很久,我想出去一趟,也许就在那附近,站在那里告别,也许和他说几句话,也许去看看他最后消失的那片地方。”
我身边放着一盆洁白如雪的鲜花,我即将踏上遥远的旅程。
漫长的星际旅途中,联系我的还有一张陌生的面孔。
“霓娜小姐,我是海因曼家族的委托人,我已经联系了您数月。”
是花园的事情。
“根据海因曼将军生前的遗嘱,海因曼家族所有的财富都将用来守护海因曼夫人的花园,与此同时,他将所有权赠与在这花园度过时间最长的人。”
那个人,是我。
“也许您可以联系生命研究所,也许那儿有海因曼家族的继承人。”
“海因曼将军没有任何有关婚姻的缔约,也没有在生命研究所留下基因标本,您是花园唯一的主人,霓娜小姐,我将派人把您接回星穹城,您有许多的财产文件需要签署,我也会准备好府邸和花园迎接您的到来。”
我切断了通讯系统。
浩瀚的宇宙,密布的群星,它们如此迷人,因为未知,因为无穷,因为孤独,因为永远变幻。
也因为擦肩的错过,便是永恒的失去。
比如露露和维塔斯。
我和海因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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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爸在半路将我的飞舰拦截住,阻止我的飞舰再靠近奥缔柏星云。
“霓娜,我的小宝贝,你只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女孩,你不能再靠近那里。”他气急败坏地跳上了我的飞舰,“乖乖跟爸爸回家吧。”
“我也曾经驾驶飞舰穿过危险的陨石阵,我也握着光剑跟人拼命过,我的心脏也曾停止过跳动,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爸爸,只有这一次,我一定要去。”
我坚定地望着前方。
“非去不可?”
“非去不可。”我抱着那盆即将凋谢的花。
爸爸带着我上路,他是个顶有经验的星际老油条,我们弯弯绕绕地花费了半年时间,我终于走进了那片星域。
吞噬了无数舰队的死亡星云。
没有一点光亮,死一般的黑暗,仿佛一切的一切都在其中湮灭,时间、物质、维度。
我每走一步,只觉得撕心裂肺的疼痛。
智能环有防御感应,它仍然留在我身上尽职尽责地保护我,珀伽索尔剥离了一部分精神力在我身边,这部分精神力足够支撑到我生命的尽头。
我的手抚摸上脖颈暗红的伤疤,我抚摸着那颗包裹着他精神力的银色芯片,轻声念出他的名字。
“珀伽索尔·海因曼。”
无论如何,我真的很希望你能安全地回来,而不是作为不朽的英雄被镌刻在纪念碑上,我想你活着,永远地活下去,永远当那个傲慢冷漠的海因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