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立于亿万生命之上(1816)+番外
胡问静取出一份奏本,念道:“修武县人嫁女,婿家迎妇,车随之。女之父惧村人之障车也,借俊马,令乘之,女之弟乘驴从,在车后百步外行。忽有二人出于草中,一人牵马,一人自后驱之走,其弟追之不及,遂白其父。父与亲眷寻之,一夕不能得。去女家一舍,村中有学堂,时夜学,生徒多宿。凌晨启门,门外有妇人,裸形断舌,阴中血皆淋漓。生问之,女启齿流血,不能言。生告其师,师出户观之,集诸生谓曰:“吾闻夫子曰,木石之怪夔魍魉,水之怪龙罔象,土之怪坟羊。吾此居近太行,怪物所生也,将非山精野魅乎?盍击之?”于是投以砖石,女既断舌,不能言,诸生击之,竟死。及明,乃非魅也。俄而女家寻求,至而见之,乃执儒及弟子诣县。县丞卢峰讯之,实杀焉,乃白于郡。笞儒生及弟子,死者三人,而劫竟不得。”【注5】
“简单说,某县新娘子在半路上被两个歹人劫走,家人发动人手找了一晚上都没有找到。第二天凌晨在案发地点三十里外的学堂外出现一个裸体被割舍的女子,学堂的夫子认为这是妖怪,召集全校学生那石头砸死了她。那新娘子的家人发现后抓了全校师生见官,县丞不信师生见到妖怪的理由,用刑审讯,打死了三个人,却没人肯招供,最终没能发现谁是主谋。”
白絮失声道:“修武县?那是洛阳下辖地区啊!在大楚朝的京城附近竟然发生了抢劫(强)奸案?更有一群腐儒竟然将受害女子当成妖怪打死了!”
胡问静看着白絮,微微摇头:“白絮,你实在是太老实了。”
白絮一怔。
胡问静道:“一个(裸)体女子为什么会被认作妖怪?夫子为什么不自己动手打死了妖怪,却要集中学堂所有学生,并命令学生共同打死女子?”
白絮脸色惨白如纸。
胡问静平静地问道:“学堂距离抢人地点不过三十里,新娘家人马上就开始寻找,但是找了一晚上都没找到,这歹徒是不是有落脚地点,落脚地点又在哪里?”
“哪里不能扔那受害的女子,为什么凌晨时候扔在学堂门口?带着一个受害女子去学堂不怕被人发现?”
“新年家人当晚定然数次经过学堂,并询问是否见到可疑人,为何一直没有遇到受害女子?”
白絮浑身颤抖。
胡问静慢慢地道:“真相只有一个,这新娘子是被学堂的人抢去奸(淫)和割了舌头的。所以才会一晚上找不到,所以才会凌晨出现在学堂门口。”
白絮身体一震,却默不出声。
“那学堂的夫子很清楚是谁干的,那受害的女子曾经试图指证过凶手,但学堂的夫子不能抓人。”
“或者是那被指证的歹人是官员子弟,是夫子的亲戚,是学堂成绩最好的学子,或者……”
胡问静淡淡地道:“或者当晚参与(强)奸那可怜的新娘子的人是整个学堂的学子。小小的学堂中(强)奸一个女子怎么能够做到无人知晓?一群精虫上脑的年轻学子怎么能够抵挡同窗的言语诱惑和性的冲动?”
“或许有那么一两个被其余人排斥的学子没有参与,所以夫子决定拉所有人下水,不论主犯是谁,所有人都参与了打死了那可怜的女子,所以所有人都是从犯,只要咬死了打得是妖怪,误杀了那女子,那这件事情的性质就变了。他们顶多是误杀,还是‘见义勇为’‘拯救苍生’的误杀,能判多重?”柠檬小说
白絮惨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胡问静道:“那县丞不是蠢货,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蹊跷,可是他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是他们做的。那些人也真是机灵,知道没有证据之下拿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被打死了三个人都死不承认。”
“县丞不想放过这些人,但是又没办法,所以上报到了朕这里。”
胡问静认真地看着白絮,道:“你心地善良,可其实你一直不知道人心险恶。”
“你做过县令,以为见多了百姓的奸刁。可是其实不是这样的,你和周渝以及其余人在荆州见到的百姓大部分都是良民,你以为的刁民与真正的刁民相比差了十万八千里。”
“因为荆州是一个特殊的地方,荆州在前朝大缙朝廷的眼中是曾经被刘备和孙权先后占据多年的军事要地,荆州百姓肯定是不服大缙朝廷的,所以必须严厉打压,有人闹事就杀了,人口多就迁移到中原各地。被朝廷盯了多年,剩下的荆州百姓有几人敢放刁?”
“占据荆州九成土地的门阀又尽数被朕杀了,人头京观堆砌得老高,有谁不知道荆州刺史胡问静是个残忍到了极点的酷吏?有几个人敢在酷吏面前放肆?”
“你和周渝面对的其实是被朕的屠刀杀得服服帖帖,大气都不敢喘的百姓。”
“你见到的刁民根本不刁。”
白絮沉默,紧紧地盯着胡问静的眼睛。
胡问静道:“你以为朕为什么要从集体农庄中抽取壮丁建立职业军队?”
“仅仅是为了去除心怀反志的人?或者想要给百姓一条新的出路?对,这些都对,这些都在朕的计划之中。但这些都不是朕想要建立职业军队的主要原因。”
“朕抽调各地壮丁建立职业军队的主要原因是大楚朝已经快失控了。”
四周无数官员惊愕地看着胡问静,胡问静的嘴角露出了笑容:“自古皇权不下县,县下惟宗族,宗族皆自治。”
“大汉如此,曹魏如此,大缙如此,朕的大楚也快要如此了。”
“朕能够控制的只是大城市和洛阳城的百官而已。”
“可绝大多数百姓一辈子见到的最大的官吏也就是农庄管事和衙役老爷了,县令老爷都见不到。”
“可衙役是当地的百姓,管事是当地的百姓,衙役和管事的家人就在当地,关系网盘根错节,外人根本不知道县衙中的几十个衙役竟然全部是亲戚,也不知道农庄的管事换了一个又一个,其实就在两个家族之中调换。”
“那么,百姓的心中是一辈子见不到的皇帝重要,是每天都会看到,一发怒可以让自己工作量翻倍的管事重要,还是随便可以让全家坐牢的衙役重要?”
她看着白絮,道:“你以为大楚朝的县令为什么经常去农庄宣布事宜,而不是派个衙役去宣布?真以为县令没事情做吗?那只是想要与当地的衙役、农庄管事争夺百姓心中的地位而已。那只是想要当地的百姓认为衙役和管事老爷不是最大的,若是压迫过甚,百姓就可以鱼死网破在县令面前告状。”
“朕从各个农庄抽调百姓建立职业军队,一来抽走了最能打最不安分的人,二来可以将这些人完全脱产的士卒远远地调动到外地,没了关系网的羁绊,这些士卒就是大楚的士卒,对大楚忠心耿耿。各地的县令手中有了一支随时可以动用的、与本地没有任何牵挂的、可以信任的、可以放手杀本地大家族或者关系网最深厚最广阔的土著的军队,这县令的腰板就硬了,大楚的皇权终于到县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