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叨间把路线图画完,傅挽正要把笔搁回到架子上,手腕就被后侧伸来的手握住。
谢宁池柔软的指腹贴着她的手腕低,都能感知到她脉搏的跳动。
他原本只是看她袖口沾上了墨汁,还无知无觉地伸手过去继续沾,才想顺手提醒她一下。
但傅挽写字时拉过衣袖,他这般握下来,就握了满手细腻温热的触感,恍若最上等的羊脂暖玉。
傅挽被他握住时,还是条件反射地挣了下,这会儿发现他握着不动,心里立即就快跳了几下——小耳朵说过,懂武的人大多会切脉,有一些更会看骨,一眼就能识破伪装,看出她真正的性别。
衣兄在这个时候发现她的性别,傅家账本还握在他手上,若是他因为被欺骗而恼羞成怒了……
傅挽将手腕挣脱出来,因为用力而重心不稳还向后退了一步,“衣兄这是做什么?”
话说得急,带出了三分防备。
谢宁池看得分明,却以为她是受了今日听见的那些闲话的影响。
杨州城物产丰富,土地肥沃,商贾大户不在少数,因而总有些骄奢淫逸的风气。
以往听闻便罢了,如今居然敢说到他的金宝面前,还害得她畏手畏脚的。
谢皇叔祖心里都已经谋算好了日后扬州刺史的选拔标准和杨州的整治要求,沉声与傅挽承诺,“今日听见的那些流言你不必放在心上,日后定然不会有人再敢如此。”
丝毫不知日后狂风暴雨的傅六爷认同地点头——不窝囊着的时候,她傅六爷放的狠话,杨州城里有几个敢不听的?
于是,这场对话以双方信心十足的“爷定能干好这件事,不用你再操心”而完美结束。
谢宁池在书房写了好几封信交代事务。在给小皇帝的那封信里,特意写了今日傅挽上酒馆的事,意在强调——你皇叔祖的朋友都知道维护你皇叔祖的脸面,你这个当着皇帝的人,必须要撑住场面,别在龙椅上哭唧唧的。
殊不知远在镐城的小皇帝收到信,知道居然有人在他皇叔祖面前犯了错还不挨他皇叔祖的骂,转头就扑在龙椅上大哭了。
不公平,太不公平,这可是他这个当皇帝的人都没有享受到的待遇。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评论里看到有人在讨论以后六爷和皇叔祖吵架谁赢……
六爷会撒娇会卖萌会耍帅会捧场,以后还会撩汉……
皇叔祖只会一招——你随便发脾气,我生气了算我打脸。
第35章 风雪山行
杨州城北面多山, 山势起伏又多悬崖。气候宜人,水热丰富,山林中大树挺拔, 荆棘丛生。
多年以前, 这片杨北山群中还肆虐过盗贼,专门劫掠过往商客,致死致伤数例, 因此而家破人亡的也不在少数。然朝廷派兵征讨数次, 死伤不少,也没能平息贼乱。
直到曦太宗征战江平六州时路过此地, 听闻商旅抱怨,才带兵彻底平息。
太宗为数众多的传闻中, 这“剿匪”的事迹,算得上是有理有据, 且见证人数不少的“真事”。
因而谢宁池带着人才刚到山脚下,就听见了茶棚里有人说起这桩丰功伟绩。
当头一个中年赤膊汉子在高声吹嘘, 说太宗当年剿匪时曾在他家中落脚,用过的碗筷就摆在他家的祖宗排位前。有此一物的龙气庇佑,他家中定然会再出一个响当当的大人物。
周围听众嗤之以鼻, 旁边蹲在田垄上的汉子更是高声嘲笑, “牛三你就省省吧, 还大人物,你家中那三个小子只会调皮捣蛋,四个姑娘又没一个有好颜色, 你想家中出贵人?嗬!”
那被叫做牛三的汉子气得面红耳赤,“浑你一张嘴最不饶人!我家接待过太宗,便是今日接待那……”
牛三的牛眼一转,报出他觉得此朝最响当当的人物,“就是今日接待那当朝辰王,也不是没有可能!”
周围一阵唏嘘嘲笑。
牛三原是与那些人拌嘴,突然一转头,发现茶棚里居然坐了个闷声不响的公子哥。一身锦衣,四平八稳地独坐主位,剩下几个人都挨挤在一块儿。
这一看就是外乡人,不知来此处是做何事。
他正要凑上前去问询几句,那一桌人中突然有个抬了头,视线与他相对,竟一眼就将他吓得怔愣在原地,背心上密密麻麻地渗出了一层汗。
随即,那独坐的锦衣公子就起身出了茶棚,几人收拾结账后,立即紧随上前,马蹄声“哒哒”地踏进了山林深处。
“牛三!”
站在田里的汉子大声呼唤他,“你这是愣着做啥子?莫不成,真瞧见你的贵人了?”
众人随着他的话,再次哈哈大笑。
牛三解释的话就这般被笑声淹没过顶。
他走开几步,再转过头去,发现方才那几个人坐的桌子四处都被茶棚遮挡着,只有他方才激动时站的那一角位置,能勉强看清里面的人。而且那奔走的马蹄上许是包了布,声音都被呼啦啦的北风吹散了。
开茶棚的老牛头正颤巍巍地数着钱,眼睛浑浊得连手臂外的物件都看不清。
牛三打了个寒颤,一时间连自个都说不分明,他刚才是真瞧见了人,还只是花了眼。
他握着锄头狠使了几把力气锄地,眼前忽就又出现了当头那锦衣公子的模样,目光就不受控制地朝着那群人消失的方向看去。
十二月里,杨北山上瘴气可重得很,谁他娘的不要命了,居然挑着这个时候进山?
谢宁池带着人在山下安置完马匹,徒步上了山。
他们进山时都还明亮的天色,随着他们逐渐深入山林,在两刻内就变得昏暗。
大风刮得手臂粗的树木都哗啦作响,山间积攒的落叶枯枝被风卷动,凌厉地朝着脸上刮来。
有颗铁桶大的石头不知是被风刮走了下面堆积着遮挡的土块,还是被山林间仓皇奔走的动物们撞击到,突然就朝着山下滚来,将一棵碗口粗的大树拦腰折断,正好倒在了他们一队人的中间。
树倒下时,谢宁池就站在树的侧下方。
听见声响不对,险险避开之后就被扑了一脸的落叶枯枝,耳边叠声响起紧张万分的呼唤声。
“孤无事。”
谢宁池从树枝下出来站起身,抬头看了眼糟糕的天色,树林里昏暗得难以看清前路,这次是断树,下一次指不定就是悬崖,“找地方休整,等天气和缓。”
林间寸步难行,他们找到一个简陋的山洞,围成一堆取暖。
方才大树倾倒,虽没有将谢宁池压伤,但一树的雪都落进了他的衣领里,行来的一路上雪被体温化开,冰凉的雪水就浸在他的衣裳里,几乎与皮肤冻在一起。
走在他周围的几个天字卫看见,默不作声地就在进山洞时将他围在了中间的位置。
山里的风呼呼作响,吹着树木不住地摇摆,发出凌厉的泣涕声,像是女鬼在尖声控诉。
饥寒交迫下的干等实在磨人,天丑瞄了眼谢宁池的脸色,开始说起这几日在杨州城寻人时所听见的种种见闻,“……那顾家三爷却是个浪荡儿,据说当年是与傅家老爷一般的人,只是在赌场上出了老千,惹上不该惹的人,被人砍了一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