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笙(157)+番外
不管怎样,这小子看起来是不打算手下留情了。
文笙唇边不禁露出一丝苦笑,右手中指向外剔出,琴弦发出“铮”的一声。
钟天政按孔发声,上来便是一个长滑音,似一场征战拉开序幕,“吐苦”,那是铁马金戈,颤音,那是生死离乱,他的“悲”带着一股肃杀之气,与项嘉荣的缱绻伤感大不相同。
文笙只得应战。
所幸左手用来按弦的四根手指中,受刀伤影响最轻的大拇指用得最频。
文笙忍着痛,曲起手指,上,下,进,退,掐起,推出,因为受伤,这些指法明显不如以前弹来自如灵动,但她这一曲,立意非常高远,却是出自于前世战国的琴曲《逍遥游》。
《逍遥游》,取意“以神驭气游燕于广漠之墟。与天地俱化。与太虚同体。斯乐非庸夫俗子之所能知也。”
龙翔于九天之上,那是何等得潇洒自在。
文笙在领悟了《伐木》之后,再弹这种曲子,那种心无所累,气逸神远的状态几乎是跃然琴上,显露无疑。
钟天政的箫曲听来仿如苍茫大地哀鸿遍野,而文笙的琴声却好似天籁,休养生息,接引众生脱离苦海。
钟天政修长的手指在音孔上下快速抹动,是谓飞指,口里连续碎吐叠音,将诸般技巧发挥得淋漓尽致。
文笙没有像方才钟天政那样以快打慢,她的左手还偶有艰涩,但右手滚拂打圆,七弦之上声声有情。
两人竟然斗了个旗鼓相当。
建昭帝神情专注,好似听得十分陶醉。
谭老国师长眉跳了跳,比试进行到这般程度,不管是钟天政还是顾文笙,都叫他大大地意外。
殿内一众学徒更是大气也不敢出,现在他们都已经知道,正在进行的十九就是状元之争。
人不可貌相,伤了手的顾文笙,和有一张精致面孔的钟天政,这两人此时显露出来的实力将众人吓到,就连方才刚比了一场的项嘉荣听着都不禁生出望尘莫及之感。
原以为钟天政和自己那一场已经是超水准的发挥,没想到,他还可以更强。
可更强的钟天政,却奈何不得伤了手的顾文笙。
最关键的,他在顾文笙的琴声里面,隐隐感觉到了一些令他熟悉又向往的东西,只是这么听着,就激动到忍不住心生颤栗。
两下僵持,文笙的左手四指屈伸越来越困难,她的额头出现了晶莹的汗珠。
疼痛尚可忍耐,可受伤的经脉在不断地拉扯之下渐生麻木之感。文笙觉着由无名指和中指开始,左手渐渐失去控制,这股酸麻扩大到她左臂,脖颈,连她左侧的太阳穴都跟着一跳一跳地疼。
文笙只得大量缩减左手的指法。
文笙的前世,道家祖师丘处机曾作《青天歌》,歌中言道:“我家此曲皆自然,管无孔兮琴无弦。得来惊觉浮生梦,昼夜清音满洞天。”
这几句道尽了人若是超脱俗世做回真我的快乐。
文笙手虽然伤了,但她的精神十分健旺,甚至于引起了她手下那张琴的共鸣。
就是在她手完好的时候,她也从来没有能够将心中所想通过七弦这么清楚地传达给其他人。
第一百四十三章 状元谁属
文笙和钟天政的这场比试足足进行了两刻钟。
文笙今天穿了件深色的衣裳,但由她的后背已经隐隐能看出湿痕来。
大冷的天,坐着弹琴不会累出汗来,这汗,自然是因为手伤疼出来的。
建昭帝听着两人斗乐,不由由何时起,两眼发直望着虚空,竟然走神了。
李承运和谭氏父子都觉出不妥来,这么弹下去,什么时候是个了结?难道要真将顾文笙的手弹废了不成?
便在这时候,箫声突然飘高,渐渐地弱不可闻,钟天政在收尾了。
他停了箫,恭敬地站起身来。
钟天政一停下来,文笙那里自然也停了。
她暗自松了口气,顾不得去看钟天政此时是个什么表情,抱着琴站起身,等着建昭帝来判令胜负。
这一战,在谭氏父子看来,无疑是非常精彩的,虽然听着似乎是势均力敌,但叫他们这些内行来判断,获胜的人应该是顾文笙。
但建昭帝可算不上内行,他只会看热闹,看到文笙强忍伤痛弹琴,因为左手不够灵活,没能发挥得十全十美,琴曲听起来还偶有凝涩。
更何况他连这热闹也没有看到底,到后来竟还呆坐着魂游天外,不知想什么去了。
就连谭老国师也拿不准,建昭帝会心血来潮,点了谁做状元。
这场比试一结束,建昭帝便回过神来,他显是失去了再看别人相斗的兴致,连这一局的胜负都没有提,便叫两人退下去。
他站起身。在坐椅前踱了几步,打定主意,回头冲谭老国师道:“行了,朕看此次大考的前十名就这么定下来吧。”
他能记住名字的,便直接说名字,记不住的,就抬手向众人中间一指。自有玄音阁的乐师唱名。一旁内侍挥毫记录。
建昭帝是从第十名说起的,一连提了七个,停了下来。
这七人同大伙估计得差不多。只是其中漏了钟天政、项嘉荣和文笙。
到这时候,大家已隐约猜到,这三个人估计就是前三甲了。
凤嵩川可没有胆子给皇帝脸色看,他死命低着头。目光阴鸷,脸上涨得通红。
建昭帝没有往凤嵩川那里看。顿了一顿,笑道:“此次的前三甲,朕看也算得上是众望所归了。三甲项嘉荣,你虽腿脚上有小小的残疾。上天却赐你音律上远超他人的天赋。相信通过此次选拔,没有人再敢看轻你。”
项嘉荣跪倒谢恩,神情颇为激动。
他觉着排在他前面的两个人若是顾文笙和钟天政。那他心服口服,能叫皇帝钦点第三名。已经是十分知足。
还剩下头两名,建昭帝兴致颇高,环顾了一下左右,笑道:“朕听说外边的百姓们把这场选拔的前三甲称作状元、榜眼和探花,还有许多猜测,其热闹程度要胜过三年一次的玄音阁大比。要这么说,朕适才为他们点出了探花,现在再来看看这状元和榜眼。”
他顿了顿,望着文笙和钟天政,似是在掂量这两人哪一个做状元比较合适,丝桐殿里一时鸦雀无声,气氛很是紧张。
“钟天政,朕看这些天不管如何考,你的名字都排在前头,连国师都赞你悟性惊人,你既然有这样的天分,进了玄音阁以后要好好地学,我大梁像国师这样惊才绝艳的人物还是太少了,朕希望除了他的儿孙以及几位弟子,来日有更多的人可以继承他的衣钵,把妙音八法发扬光大。”
大殿下面钟天政叩首应“是”。
建昭帝方才宣布:“此次大考第二名,钟天政。”
钟天政谢恩退下,脸上神情温和,透着谦恭,好似对这个结果早已是心中有数。
饶是凤嵩川拼命克制,他的脸上还是因为充血慢慢变得赤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