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遮住太阳的月亮(2)

她黯然的垂下眼眸,眼角无声无息地淌落一行晶莹的泪。

哭泣,并非仅因为悲伤,而是在与红尘俗世做最后的告别。

当眼底的余泪被疾风吹干,当她的视线再度对上孙秀时,她眸光里的悲凉全然不见,剩下的,惟有最后的不甘呓语:“妾身何德何能,独占夫君恩宠,享尽人间荣华富贵……夫君,黄泉路上你且慢行,珠儿这便来陪你!”

话音未落,绿珠毅然地松手,离开紧紧攀附的朱栏,在她从高台坠落的那一段短暂光景里,回荡在繁华金谷园之内的声音,依然是她痛彻心扉的诅咒——“孙秀,我诅咒你此生此世,不,是永生永世被厉鬼缠身!诅咒你身首异处,不得好死!”

这一刹,绿裳佳人闭上眼眸,宛如落花。

冷静如孙秀,亦在这一刻缓缓地闭上双眼。

几滴飞溅的鲜血,沾染了他光洁的额。

……

高阳,始终被月所遮挡。

世事无常,凄凉无边的金谷园内,再也听不见任何柔软女子的悲伤与哭泣。

惟叹人生如梦。

一生恨,一场大梦。

*

时光荏苒,三百余年之后。大唐,武德五年。

裴府——

“青柳,待会儿你去催催徐总管,轿辇究竟备好了没有,急着去城门迎接夫君呢。”梁洛纱微侧着头,从铜镜里左右观看刚刚梳好的飞仙髻,嗓音娇嗲交代站在她身后伺候她梳头的贴身婢女。

丫鬟青柳应下,同时把手里几支矜贵奢华的珠钗及金翠别上梁洛纱的发髻。

站在丫鬟青柳身后的吕珠,惶惶不安搂住怀里的破旧小包袱:“表姐,实在对不住,珠儿确实走投无路才厚着脸皮跑来长安打扰你。”

“得了,表姐又不是不知晓你的难处,你那丧尽天良的未婚夫与卖酒女私奔,不但卷走了你所有嫁妆,连一枚铜板都没留给你,还丢下一屁股赌债让你偿还。”

吕珠面色狼狈,鼓足勇气,恳求道:“表姐,听闻裴府二小姐在长安城中经营数间酒馆,我可不可以去她的酒馆找些活儿做做,也好还债。”

“你是指裴承秀?”梁洛纱不屑一顾,“裴承秀可是全长安城里鼎鼎有名的男人婆,我讨厌她,你万勿再在我跟前提她的名字。”

吕珠一时语塞。

这时,梁洛纱指从一个紫檀木盒里挑出枚斗大的珍珠。这枚珍珠质地虽然晶莹透露,珠体当中却裂开了一道缝,似曾避过灾祸,因而显得极不吉利。

梁洛纱啧了一声,将这枚珍珠丢给吕珠:“拿去当了罢,怎么说,也能当个一百两。”

吕珠抬起头,倒吸一口气:“一百两?!”

梁洛纱鄙夷一笑,将纤纤玉手递向身旁的丫鬟青柳,由青柳将她扶起,居高临下睨着吕珠,宛如一只骄傲的孔雀鄙夷着孱弱的落水鸡——

“表妹,长安城不是洛阳乡下,实不适宜你这种从寒门破落户走出来的姑娘家。你收下这枚珍珠,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第二章 呂珠归来

车如流水马如龙的朱雀长街,整整半天三个时辰下来,吕珠嗓子腿都跑断了,由始至终没有一间当铺愿以重金典当瑕疵的珍珠。

大约是年代久远且历经颠沛流离,这颗二十四分重的珍珠反光极弱,表面珠体甚至不能清清楚楚照见人的面孔,纵贯珠身的条纹裂痕更是令珠体看起来极其粗糙,很不雅致。

吕珠觉得难过,不是无法典当珍珠,而是为表姐梁洛纱左一句“洛阳乡下”右一句“寒门破落户”的讽刺而倍感伤心。

未婚夫携酒家女逃婚丢给她一屁股赌债之后,各种粗俗卑劣的流言蜚语她不是没听到过,也不是没偷偷躲在被窝里气哭过,然而,无论有多么伤心难过,却从未像今天从自家亲表姐口中听到讽刺之言来得更震惊,更锥心。

越想越难过,吕珠不禁红了眼眶,从怀里掏出那颗破损的珍珠,往硬土地一掷!

“咚”的一声响,已有瑕疵的珍珠再度裂开一道细细的缝。今日恰是灰蒙蒙的阴天,珍珠在黯淡光芒投射下显得愈发品质低劣。

俗话说,此地不留人,自有留人处。吕珠吸吸鼻子,用手背抹了一把泪眼,抬起腿就决定往长安城门方向而行。

可是,还没迈出几步,吕珠忽然弯下腰,一脸痛苦的捂住腹部。

这几日着急赶路,一路跋山涉水全凭双脚,布鞋都走破了两双,膳食一类更是曾好好享用过。方又耿耿于怀表姐的言辞,想必急火攻心之下肠绞痛的老毛病又犯了。

不痛不是病,突然痛起来甚是要命。

不多时,吕珠已是额头冷汗涔涔,只能勉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在朱雀街巷寻了处人少的僻静角落,也顾不上地面肮脏,撩起衣衫坐在冰凉的石阶上。

痛,实在太痛。

没过多久,吕珠承受不住一阵比一阵可怕的痉挛之痛而开始浑身哆嗦,体力不支一个前仰从石阶摔下,摔滚在硬邦邦的地面倒,可怜的她,连发声求助的气力都没有便昏死过去。

人来人往的朱雀长道,谁也没有留意到,此时一处僻静的墙隅,有一位身形瘦削衣衫破旧的姑娘晕厥在地。

更没人注意到,一颗被弃之于尘土的破珍珠,竟缓缓滚向这位晕厥在地的姑娘。

如有灵性,这颗珍珠沿着姑娘的脚部慢慢地沿上游移,经过双腿,腹部,胸口,面颊,尔后在姑娘发紫的唇瓣边轻轻转动半圈,再然后不急不缓的,从容不迫的,滑入,伊人唇中。

霎时,一道白光从吕珠身体中悄无声息的散出。

……

*

入夜,月光皎皎。

“青柳,你说气人不气人!”

“夫君他真是越来越偏心!明明是我候在城门迎他回京,他倒好,见面了也不与我亲近亲近,前脚刚迈进家门,后脚就往二房那小.骚.蹄.子的屋里跑!”

梁洛纱将后脑枕在宽大浴桶,忿忿不平地闭上眼眸,不情不愿的把自己浸泡在温暖的热水里,娇声呵斥。

忽然想到长时间浸泡热水有伤肌肤,梁落纱唇角一撇:“唔……水温,太烫了。”

青柳立刻道:“小的这就去提凉水来。”

“咚咚”脚步声,又快又急,片刻消逝在内室之外。

梁洛纱闭着眼睛享受着热水带来的放松之感,也就这么一会会的功夫,轻细窸窣的脚步声再度响起,由远及近。

“这么快就回来了?”梁洛纱犯懒,没睁开眼眸。

脚步声骤止。

梁洛纱心底咦了一声,不急不缓睁开眼,意外的瞥见一道纤细的白衣人影,如鬼似魅,不声不响地伫在内室一处阴暗的角落。

心脏,猛的一瑟缩,梁洛纱的嗓音登时变得尖锐起来:“表妹?!”

睁大眼睛仔细看,没错,确是吕珠。

令梁洛纱诧异的是,既不知她何时进来,也不知她如何进来。与先前不甚客气将她撵出裴府时相比较,当下的她脸色过于苍白,少了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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