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遮住太阳的月亮(36)

李淳风何等聪明,裴承秀并不是在倾诉,而是在质问。

裴承秀眯起眼眸,朱唇一勾,似笑非笑。与此同时,她伸手按住酒桌上的青霜剑,握住剑柄的那一刻,她的身体微不可察地颤栗了一下:“你,叫什么名字。”

李淳风看见裴承秀握住长剑的指节在泛白。短暂的沉默之后,是坦然的回答:“李淳风。”

这三个字,令裴承秀的眼眶再一次泛红。

然而,她并没有拔剑出鞘,反而把长剑系收于腰间,从袖子里摸出三锭金澄澄的元宝,轻轻地放到桌子上,不置一词,亦不再多看李淳风一眼,起身便走。

李淳风怔住。

他早就忘记裴承秀设下的赌局,不想,裴承秀始终记得他的参与。

此时,醉仙居里已经没有了裴承秀的踪影,李淳风脸色微微一变,暗道不好——裴承秀或许误会他故意不赴约、却有闲情逸致在此地饮酒作乐。

这一回没有任何的犹豫,李淳风立即追出去。好在裴承秀并没有走远,李淳风拦住她,阻止了她的脚步。

李淳风修长的手指轻轻触碰裴承秀手腕处的肌肤,心底拂过一丝迟疑,仍是亲密的扣住她的手腕,却也在这一刹得到了她的一道愤怒目光。

李淳风迎着那道目光开口:“裴承秀,借一步说话。”来醉仙居寻她的初衷,并非打算再一次激怒她。

裴承秀的手腕僵硬地转动一下,轻而易举地挣脱束缚,对于李淳风的说辞充耳不闻,继续迈步往前。

李淳风无奈,迈步追随:“裴承秀,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裴承秀不予理会,行疾如飞。

李淳风跟上,追问:“裴承秀,有人欺负你?”

“……”

“裴承秀,你走慢一些,可好?”

“……”

李淳风叹气,话锋蓦的一转,“裴承秀,在下请你喝酒。”

“……”

李淳风思索了一会儿,仔细道:“在下家中有一坛酃酒,乃是西晋朝宫廷贡酒,酿制于西晋开国皇帝司马炎治世时期。西晋美男子潘安作《笙赋》一篇,就曾记载‘酃酒黄甘,流光泽泽,三杯醉人’。你知道石崇么?‘金谷酒数’这四个字,原意便是石崇在金谷园宴请宾客,赋诗不成者,罚酃酒三斗。”

裴承秀依然置之不理,脚步,在这一刻不自觉放缓了许多。

“秦王殿下曾想品尝这一坛酃酒,在下舍不得,便找了一个托辞拒绝。”李淳风缓缓道,“裴承秀,如果是你想品尝,在下便舍得了。”

话音刚落,果然,意料之中,裴承秀猝的停下脚步,转动脸庞看了过来。

她的素眉仍紧皱,一双盈盈水眸里有掩饰不掉的余愤,更多的,是被巧妙转移注意力之后的又惊又疑:“为什么?我若想喝酃酒,你就舍得了?”

听到裴承秀如此发问,李淳风暗暗松了口气。

“酒逢知己千杯少。”李淳风面色不改,伸手拉住裴承秀,哄她,“走罢,你我月下对饮,不醉不归。”

这一次,裴承秀不挣脱了。

裴承秀幽幽的望着李淳风,眸子扑闪了几下,忽然,反应过来。“你!”她大喊一声,怒气重新回到脸上,“你这个坏人,顾左右而言它!故意转移我的情绪!”

李淳风不予置评。

完了,此时此刻再欲挣脱,手腕却被严丝合缝扣得更紧。裴承秀脸颊一热,气急败坏骂:“李淳风,你赶紧放开我!再不放开,信不信我一剑劈的你脑袋开花……唔!”

最后一个字,适时止住于李淳风从容地捂住裴承秀的唇,不多时,醇厚好听的嗓音在头顶上方响起,还藏了一丝无可奈何的叹笑:“嘘。”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风轻云淡,却很亲近。

裴承秀愣住。

唇边,是李淳风修长的大手,骨节分明,纤白漂亮。哪怕只是极轻极浅的一次呼吸,也免不了担忧在他洁净光润的手心里呵出一道属于她的水气。这样的身体接触,明明只是他的无奈之举,却让她觉得暧昧至极。

几乎是一瞬间,从来不知男女大防为何物的裴承秀哑然无声,低下小脑袋,面红耳赤。

☆、第二六章 人在身旁

约莫一盏茶时分,裴承秀来到了李淳风的私宅。

李淳风的私宅制式与贵族宅邸的制式很不一样,譬如正门,放弃采用奢华的鸟头门形式,而是一道精致好看的垂花门。

入了垂花门,四合院式的宅子并没有华而不实的山岩溪池,院落纵深三进,以正门、前厅、后院为中轴线向南北两侧展开,共有十六间游廊厢房。

裴承秀先被安排去了北边最后一间厢房,待推门而入,居然是一间浴室。

这间浴室似乎专供宾客使用,不设浴房,在地上砌出一个青铜镶边的浴池,池底有暗渠接引药浴五香汤。

裴承秀看了看五香汤,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心里生出一丝好笑。

五香汤,即浴汤含有荆芥头、零陵香、白檀香、兰香、木香等五味中药材,有驱晦除污及芳香身体之功效,属于道派养生术。

裴承秀从来不在衣食住行方面太过的讲究,甭说五香汤,连花瓣浴都没泡过几回。当然,她之所以不讲究,也是仗着天生底子好,不必勤保养,依然能维持肌肤光泽细腻。

无所谓,既来之则安之。

裴承秀脱下外袍,褪去中衣,除了兜衣亵裤,一.丝.不.挂.地踏入汤池。

彼时药汤氤氲,蒸得人暖烘烘亦四肢软绵无力,裴承秀搓揉几下臂膀,洗涤身子,没多久,眼皮沉重,感到很疲倦。

本打算强作精神,转念一想反正是李淳风邀她对月饮酒,裴承秀也就不着急了,索性脑袋倚着池壁,让身体慢慢地沉入热水中,酣然一梦睡过去。

也不知究竟睡了多久,裴承秀醒来时,皮肤都泡得皱了。

刚从池子里出来,裴承秀看了一眼光溜溜的身子,不禁苦恼了。她没有替换的衣裳,也不见任何丫鬟侍女来伺候,估摸着李淳风或在煮酒,她不得不用浴巾遮住身子,做贼似的,蹑手蹑脚地来到门边,偷偷摸摸打开一道狭细的门缝。

小脑袋环顾四周,目光注意到一个翡翠玉雕莲纹托盘置放在台阶处,里头整整齐齐叠放着一套崭新的新衣裳。托盘旁侧,还有一碗早已凉透了的姜汤。

咦,莫非李淳风来过?

……哼,谅李淳风也没胆子走进浴室!

裴承秀略有所思的盯着姜汤,嘴角微微一抿,碧藕般白皙的手臂探出去,抓起新衣裳。

*

少顷,裴承秀神清气爽地步了出来。她一间房一间房的寻找,终于,在南边最后一间书房见到了李淳风的背影。

李淳风换了一袭素白锦锻衣袍,伏案而坐,执笔在一册书卷上写字。他的神情非常专注,全部的心神皆倾落在笔下,对于裴承秀的踏门而入丝毫不能察觉。

裴承秀没有出声打扰李淳风,放缓呼吸,安安静静地站在李淳风的身后,看着他眉宇舒展,扬扬洒洒写下一整篇文字,然后,又看着他浓眉蹙起,罢笔不写,把黑字白纸揉成一团,弃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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