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遮住太阳的月亮(49)

李淳风也在看裴承秀。

她的目光如此空洞黯淡,他根本不能从她一双幽黑眸子里找到他的身影。

“放肆!”持默半晌,裴承秀苍白的脸庞多了一丝怒容,语调陡然提高,以紧绷的语气捍卫不可以被触犯的尊严,“不经通传便擅闯本将寝室,该当何罪!”

吕珠张嘴欲答,李淳风一个沉默的眼神制止了吕珠。

李淳风动了动唇,想要亲口回答裴承秀,可是,千言万语如鲠在喉,他一瞬间改变了心意,迈步走向床榻,倾身坐在她身旁。

床榻微微下陷,裴承秀蹙眉。片刻,她狐疑地转过脸,半是呢喃半是讪讪道:“太子哥哥,是你么?”

李淳风没有回答,仔仔细细地端视她。

此刻的她已不再仿男儿郎装扮,穿着一件雪白对襟绸衫,墨发垂散在脑后,不施粉黛的五官尽显憔悴。

沉疴多时,她的肌肤也不如从前细腻,唇色惨淡,分明气血不足。

原以为视而不见就可以漠不关心,原以为置身事外就能够高枕无忧,听闻她受伤的噩耗,又目睹她容颜枯槁,这一刻,他的心为之一颤。

李淳风苦笑,微凉的长指轻轻地抚上了裴承秀的脸颊。

裴承秀没有反抗,尽管什么都看不见,仍是努力睁大眼眸,气息虚弱却也一本正经:“太子哥哥不必自责,我还好,并无大碍……”

诉说,中断于她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她本能的回避,大手却把她揽紧了些,迫使她的脸倚靠在结实的胸膛上。

她清晰地听到属于这个怀抱的心跳声。

一下。

一下。

又一下。

沉稳,怦然。

……

不是太子,肯定不是太子。那么,来者是谁?

裴承秀愕然的张了张嘴,表情受到了惊吓:“尉迟大哥,难道是你?!”

“……”揽住她的臂膀霎那间减少了几分力道,眨眼,竟松开了她。

怎么的,又猜错了?

裴承秀不打算继续毫无范围的瞎猜,毫无预兆地伸出双手,捧住对方的脸,十指极轻极缓的在这张轮廓分明的面容摩挲,努力的确认什么。

李淳风心如明镜,大手叠覆上去,反握住裴承秀的小手,轻轻地,拉开她。

“是我,李淳风。”

一声低沉的陈述,裴承秀忽然之间停止全部的反抗,维持着一动不动的坐姿,任由李淳风握着她的手,任由厚厚的棉被从胸口滑落,堆在腰间。

李淳风的凤目流露出复杂的神色,薄唇微动,欲言,又止。

然而,终究抵不过心虚,李淳风徐徐开口,嗓音浑厚:“我有事傍身,今日途经晋阳。听闻你负伤,便抽空过来探望。”

☆、第三九章 一起去罢

苑外,黄昏的光线投在吕珠与李淳二人,在地面勾出一高一矮两道身影。

吕珠盯着李淳风,听完他的诉说,红唇勾起:“淳风博士,珠儿是否听错了,您打算带上我家表小姐,一路西行入蜀?”

李淳风颔首:“我在长安或多或少听到了一些关于裴承秀的传闻。残毒发作时,裴承秀口唇发青、忽冷忽热,几日之后,她已目不能视。我对于药理并不精通,却从书籍得知如述症状皆因马钱子中毒。”

吕珠的神色毫无意外:“据珠儿所知,马钱子是天下至毒,毒性不逊于断肠草鹤顶红,并且无药可解。”

“不一定无药可解。”李淳风沉吟,“恩师曾经从马钱子花叶提取霜露炼药。如若马钱子无药可解,恩师何必以它炼药?”

吕珠愣住,乌黑的眼眸转了一转,不禁高声质问:“博士,暂且不提马钱子是否有药可解,您方才在东苑口口声声称‘有事傍身、途经晋阳’,为何一转身,起了带我表姐入蜀的念头?”

李淳风表情不变,凤目无波:“私事已经办妥。”

吕珠低低的“噢”了一声,面子上仍然竭力忍耐,不显山,不露水:“博士,您何不对表姐直言,反而先与珠儿作一番私下商议?”

“……临时起意。不算商议。”

吕珠噎住,半晌道:“恕珠儿直言,表姐的身子大不似从前,一天不如一天,莫说西行入蜀,哪怕让她离开晋阳返回长安亦是不妥。军医说过,表姐只适合静养,如若勉强折腾,最多可活一年半载。”

李淳风沉默了好一会儿,缓缓道:“马钱子的毒性我略知一二。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设法死里求生。”

吕珠无话可说。

“吕姑娘,有劳你为承秀收拾几件换洗衣裳。”李淳风声线低沉,“我打算将此事通传长安,一旦长安应允,我与承秀立即启程。”

“承秀”两个字刺激到了吕珠,她脸色大变,口吻遽然变得严厉:“不可以!孤男孤女同乘一辆马车,不妥!”为说服李淳风改变心意,她又急切的加上一句,“博士,您不声不响地带走裴承秀,难道不担心被旁人指指点点?比如尉迟敬德,他将如何看待您的所作所为?”

“此行入蜀,并非夺人所好,而是成人之美。”在吕珠咄咄逼人的注视之下,李淳风俊逸的面庞依然平静,语调亦非常笃定,“敬德大度,一定懂我初衷。”

*

月明星稀之时,李淳风再次步入内苑。

裴承秀的反应慢了好几拍,直至脚步声逼近病榻,她一阵手忙脚乱地搂着被子盖住脑袋,直挺挺地躺了下去,假寐。

李淳风等待了一会儿,见她一动不动的,索性在她身旁从容地坐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厚实的被子终于被纤细的手臂掀开,一张捂得发红的脸默默地钻了出来,呼吸声微促。

李淳风睨裴承秀一眼,了解她的小心思,不急不缓开口:“……你躲什么,我又不是来看你的笑话。”

裴承秀闭着眼,也不回应,忽然的,眼眶开始泛红。

李淳风怔住,知道伤了她的尊严,急忙解释:“我有口无心,不哭啊。”

裴承秀还是不说话,眼角挂着余泪,闷闷不乐的别开脸,神情晦暗。

李淳风思忖一番,倾身靠近她,抿着的薄唇微微地勾起,哄她:“君子不哭,小人泪多。”

哪有这样说话哄人的!裴承秀直直地坐了起来,睁开眼,黯淡的眸子里再无可怜兮兮的泪光,右手却紧握成拳,揍向李淳风!

说时迟那时快,李淳风剑眉微挑,俊颜一偏,拳头擦过他的额,落了空。

裴承秀在这一刻目瞪口呆!

与男人打架斗殴无数次,赢的多,败的少,后来又纵横沙场,指哪打哪,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一打一个准,几时被敌方占过上风?

裴承秀又气又恼,小手握成拳,再一次不辨方向地朝李淳风挥舞过去。出乎意料,她的拳头,软绵无力地落到李淳风的手心里。

裴承秀呆住。

脑子里有无数个疑问在泛滥,须臾,裴承秀想起了一个事实,一个令她相当无奈亦沮丧万分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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