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遮住太阳的月亮(70)

最初,裴承秀还很沉着冷静。

潭水冰冷刺骨,肺部的空气也很快被消耗殆尽,身子如坠深渊,迟迟不见救援者,裴承秀不禁心神慌乱。

她一慌,便忘记了维持闭气,水呛着鼻子接连喝了好几口潭水,即使努力往上蹿一蹿,身体却越来往下沉降,渐渐地,她眼前发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万分凶险的关头,意识逐渐溃散的她被人拖住了身子,然后被带出水面,被抱上岸。

然后,她被人拼命按压肚子,一口接一口的吐水,约莫半柱香功夫,她整个人才稍稍缓了过来,依然气若游丝,却慢慢地睁开眼眸。

映入眼帘的,是李淳风煞白的脸庞。

裴承秀浑身软绵绵,无比艰难地牵扯唇角:“……走罢。”倒悬多时的心脏,终于在这一刻安定了下来。

李淳风颔首,声线紧绷:“好。”

岸边有一匹瘦马,李淳稳稳妥妥的抱着裴承秀,策马前行。

良久,裴承秀终于恢复了体力,边后怕边捂着小心脏咂舌道:“刚刚真的好惊险!你如果再晚来一刻,我一定在西天见佛祖了。”

李淳风的左手臂揽在裴承秀的身前,胸膛亲密无间地贴着她的后背,右手执缰绳,语调恢复了一贯的冷静:“是我疏忽。多年不碰刀剑,杀人颇费了一番功夫。”

裴承秀大惊,差点儿从马背上摔下去,幸亏被李淳风眼明手捷地扶住。

“你,杀、杀人了?!”完整的一句话被切割成结结巴巴的三句。

“嗯。”

裴承秀朱唇微张,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为了带她离开是非之地,李淳风除掉了真正要来救她的苗人。

……

裴承秀整个人都不好了,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我曾经追随秦王殿下反隋,不是你想象之中的脱俗出世、不染尘埃。”淡淡的解释响起。

“你就骗我罢。秦.王.府.记室参军只‘起草文书’,不舞刀弄剑。”闷闷不乐的反驳。

李淳风薄唇勾起,不著痕迹的转移话题:“承秀,我以为最危险的地方恰是最安全的地方。与其此时此刻勉强闯出药王谷,倒不如先在隐蔽之处养精蓄锐,待苗人搜查松懈,你我再行突围之事。”

裴承秀仔细想了想:“也好……可是,药王谷哪一处才是可以暂时藏身之所呢?”

“落花洞。”平静淡然的回答。

*

所谓落花洞,其实是三苗九黎之人安置神智不清者的禁地。

走入阴暗幽深伸手不见五指的落花洞,裴承秀打从心底瘆得慌,然而,当李淳风点起火折子,微弱的光芒照亮洞穴,她清楚地瞧见了周遭景象——一缸可以解渴的山泉水,一坛可以裹腹的野果,还有几堆厚实的枯草跺,草跺上还摆放着几件干净的衣裳。

如果不是临时避难,她简直可以安安心心在此地住上好几天。

只是……

裴承秀突然的打了一个喷嚏。

眼下正是冬末,方才落入深潭,又策马疾奔吹了寒风,现在浑身上下如坠冰窟,冻得脸都快要僵了。

李淳风适时的开口道:“我去生火,你先行更衣罢。”

被人悉心照拂的感觉就是好,裴承秀毫不客气拿起一套衣裳就往洞穴深处走去。

少顷,一堆火被引燃。温暖的火光骤然照亮了洞穴所有,裴承秀的身姿亦被无声无息投落在洞壁。

李淳风愣住,清澈的目光停留在裴承秀的影子。

并非胡乱遐想,他很明确的知道,她抽去了腰间束带。

先是外衫,再来是中衣,一件又一件被她脱下,接着,她似乎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伸手绕至颈后,慢慢地解开什么,然后,一件贴身穿着的肚兜也被她除去、握在手中。

……

李淳风猛地回过神,转开目光。

☆、第六一章 只争朝夕

裴承秀换好衣裳走出来的时候,看见地面上铺了一层厚厚的枯草。她脱掉湿漉漉的鞋袜,*着脚轻轻地踏上去,温暖的温度传来,使她很心安。

李淳风也已更衣。

他背对着裴承秀,墨发随意披散在肩膀,伸手用木棍拨动火苗。一丛火焰噼啪燃烧散发出柔和的光芒,驱逐了洞穴里的最后一丝寒意。

裴承秀定定地看着李淳风,她的精神有几分恍惚,觉得他完全没有了以前孤高冷漠的气息,变得很随和,也很容易接近。

她一动不动,默默地凝视他。

如果时光能停滞不前,就这样一直长长久久的和他相处下去,那该有多好。

良久,他转过身,目光投向她,缓缓道:“不要看了。过来坐。”

裴承秀回过神,杏眸微弯噙着一抹尴尬的浅笑,立即走过去在李淳风的对面坐好。

李淳风沉默片刻,语气淡淡:“那边风大,过来坐。”

裴承秀摇头:“没有风呢。”

“……一会儿就起风了。”

裴承秀左顾右盼,瞅瞅身旁的洞壁,这儿,能起风?

“听话,你坐过来。”依然是淡淡的语气,却透出一股子的坚持。

裴承秀挪了挪地方,向李淳风靠近了些。终于坐好,裴承秀抬起眼眸,便瞥见李淳风微微抿着的薄唇。

裴承秀困惑的皱起柳眉,也就是在这一刻,李淳风主动挨近她,与她肩并肩同坐,他的袖缘拂过她的裙摆,然后,他的手握住了她的小手。

裴承秀整个人发懵,电光火石之间脑子里迸出了好几个场景——既有诗经里描述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种平安喜乐的美好画面,也有譬如“执手相看泪眼,一步错,步步错”这种抱憾终身的悲惨画面。

他和她十指紧扣……他是想对她一诉衷情,抑或仅是重逢之后的无言以对呢?

她不敢猜测,亦垂眸不敢看他。

沉默与尴尬并没有持续太久,李淳风低沉的嗓音响起:“承秀,你不在我身边的这些日子里,我时常想起你我相处的点点滴滴。有一些事实,还有一些真心话,我从未对旁人提起过,尔今却想毫无保留地告诉你。”

很少听到李淳风说出如此长的一番话,裴承秀的心跳微微加快,手心里亦出了薄汗,想抽开手,反而被李淳风握得更紧密。

“我年少之时,不知谦让,极争强好胜,曾受同门挑衅使用扶乩之术推算大唐国运而写下《推背图》。”李淳风缓缓道。

听到李淳风在讲述少年之事,裴承秀暗暗的松了一口气,然而,他接下去的诉说却令她瞠目结舌——

“我在见到你的第一眼就知你晚景凄凉。我尽可能的忽略你,却在往来接触之中觉得与你很投缘,遂又很想了解你……是我的过错,知行不统一,给你留下了一个‘忽冷忽热’的糟糕印象。”

裴承秀觉得脑子好似塞满浆糊,晕得厉害:“‘晚景凄凉’这四个字作何解释?是孤独终老的意思么?”

“不是。比‘孤独终老’更凄凉。”

“能有多凄凉?”

上一篇: 九重幻 下一篇: 恶魔都是小市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