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遮住太阳的月亮(76)

“袁师父,不必责骂她。”裴承秀忽然在这一刻开口,语气是过分的冷静,“事已至此,多说也是无用。”

袁天罡看向裴承秀。

李淳风亦看向裴承秀。

裴承秀无比艰难的牵扯了一下唇角,很想和李淳风说些什么,然而,千万言语,一时间无从说起。

如果没有吕珠,她就不会与李淳风相识相知。

如果没有吕珠,李淳风也不会失去二十年的寿命。

甚至于,如果没有吕珠,她早已长眠于晋阳边陲之地。

……

她不怕死,真的,她从来都不怕死。

她只是忍不住伤心,明明还在很积极很乐观的活着,却被告知应该死去;明明还在很坚持很专一的爱着,却被告知应该断弃。

多么可笑、多么匪夷所思、多么光怪陆离的一个事实。

活着,爱着,坚持到最后,眼看着爱即所求,居然抵不过镜花水月一场空。

……

裴承秀黯然的闭上双眼。

天旋地转,身体僵麻,胸口一阵阵抽搐疼痛,喉咙深处亦泛起一股子久违的血腥气息——她想起一件被遗忘了很久很久的事。

毒箭。

余毒,未消。

☆、第六六章 上上之策

裴承秀做了一场很长的梦,梦见了她的身后事。

梦醒之际,她垂敛似蝶翼的眼睫轻轻颤动,然后,她缓慢的抬了一下眉梢,昏暗模糊的视野渐渐地出现了光芒,接下去,一张由混沌变得清晰的脸庞出现在眼前。

凤目蚕眉,面如冠玉,风姿犹胜初识。

裴承秀懵懵地凝视着这张好看的脸,莫名想起了武德六年。那一年,她身为右路前锋、正面迎击刘黑闼的叛军。在烽火不绝埃尘连天的日日夜夜里,她经常给自己鼓励打气,为了能够再一次见到这张令她魂不守舍的脸,她一定要威风八面的回到长安。

凭着一股子倔强到底的信念,她做到了。

裴承秀的心情霎时变得不那么沉重,低低的笑出声,眉眼弯弯的样子。与此同时,不眠不休守候在裴承秀床榻旁的李淳风也受到她的情绪感染,薄唇微扬,温柔的笑了。

她伸手抚摸他的脸,呢喃轻问:“我昏睡了很久?”

“不久,仅仅两天一夜。”淡淡的、欲盖弥彰的回答,“师父正在为你配制解毒的药方,想必不出几日,你定能痊愈。”

裴承秀嗯了一声,脑子还很混沌,有气无力的问:“袁师父会因为我被他的一席话气得吐血晕厥而对我产生些许愧疚吗?”

李淳风沉吟:“会。”

“有弥补么?”

“……不因扶乩之事而把我驱逐出师门,算不算是弥补?”

裴承秀讶异,脑子霎时恢复清醒,眉开眼笑:“你的师父比你好相处。”

李淳风蹙眉:“何以见得?”

“我第一次在醉仙居遇见你时,你骂我‘脑子有恙’;第二次在醉仙居遇见你时,你骂我‘不在室静养’。至于第三次,我在大佛寺等了你很久,你一丁点的愧疚心都没有,反而骂我‘厚颜无耻’。”裴承秀细数过去的旧账,然后掷地有声,“这就是鲜明的对比。”

李淳风怔怔地看着裴承秀,半晌无话。

不知是两人之中哪一个先动起了小心思,大约是裴承秀口中喃喃低语“这么不好相处,怎么偏偏喜欢上了呢”、尔后又嘀咕“如果不喜欢就好了”,接下去,李淳风浓眉蹙起,床榻倏然往下一陷——

她整个人被他抱在怀里。

心跳贴着心跳,呼吸熨着呼吸,良久,醇厚的磁性嗓音贴着她耳畔,落下无奈的叹息,“裴承秀,你不要气我,怎能三心二意说不喜欢就不喜欢?”

裴承秀顿时没有声音。须臾,她仰起脸看着李淳风,很认真的问:“我如果不喜欢你了,你的二十年阳寿能否换得回来?”

李淳风侧目,睨她:“当真不喜欢?”

裴承秀撇嘴,重重的叹了口气,“怎么可能说不喜欢就不喜欢呢?我还想和你……”并没有立刻说下去,停了一会儿,她抬手勾住李淳风的衣带,用力一扯,将他拉近她,粉拳揍上去,含含糊糊的抱怨,“哎,我梦见我自个儿死翘翘了。你这丧尽天良的家伙,我尸骨未寒,你立马移情别恋,和别的女子搂搂抱抱,干那种事。”

李淳风哑然失笑:“什么事?”

“反正不是好事。”

李淳风不多问,凤目含笑聆听她的牢骚,她也没有使出力气揍他,一记接着一记的粉拳落下来反而似在他胸口胡乱摸索。

按住她越来越乱来的一双手,他好言好语安慰:“不要气了。”

裴承秀也不是真的闹脾气,只是想和他亲近亲近。

短暂的沉默了一会儿,她出其不意的问:“淳风,你有没有考虑过给‘裴承秀’设一座灵堂?如此一来,你我的命数相当于被拨乱反正。”

袁天罡说‘裴承秀’应该死于晋阳,而不应该来到益州;袁天罡还说过‘裴承秀’与李淳风终有一日生离死别。

如果,‘裴承秀’注定难逃一死,她为什么不顺水推舟,来一回三十六计之金蝉脱壳呢?

“不考虑。”几乎是没有任何迟疑的否定。

“不试一试怎知不行?这已经是我能想到的一个上上之策。”

“我并不认为这是上上策,相反,是一个损人损己的下下策。”李淳风皱眉,“若设灵堂,你从此再不能回到长安,再不能与父兄见面,裴氏的兴衰荣辱也与你再无任何干系。你只能隐姓埋名躲藏在一个不被任何旧识发现的偏僻地方,宛如一只孤魂野鬼……”

“我不是孤魂野鬼。”裴承秀打断他,“我有你。”

李淳风定定地凝视着她,语气陡然变得严肃:“你为我而放弃了太多,不值得。”

“你为了我而放弃二十年的寿命,难道又值得?”

李淳风的脸色变得严峻,语气也流露出一丝不痛快:“这样罢,容我再斟酌几日,不必急于一时做决定。”

察觉到李淳风好像生气了,裴承秀没有在这一刻继续坚持,怏怏不乐的颔首:“我打个商量而已,你如果嫌这个法子麻烦,我也不会勉强。”

“可是,万一我横竖都要死,晚死不如早死,被动死不如主动死。孤注一掷,至少还有一线翻覆的希望。”

“好了,不要一口一个‘死’字。”李淳风适时阻止了裴承秀的嘀咕,伸手端起她尖尖的下巴,轻轻转过来,迫使她与他四目相望。

他能够一览无遗她眼底的苦涩与难过,也能够感同身受她心中的焦虑与悲伤。

只是……

“并非嫌麻烦,而是舍不得你受一丁点的委屈。”叹息。

*

是夜,庭院之中,烛火摇曳。

李淳风与袁天罡正执黑白棋子对弈。

棋盘中白子一步错,步步错,已成溃败之势,袁天罡蓦然停下手中的黑子,道:“淳风,你输了。”

李淳风把盘中错落的黑白棋子一颗一颗收回棋盒,重设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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