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地为牢(69)
苏南叹了口气,漆黑的瞳孔在那种莫名湿气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深邃,没有外人在周围,他撤下伪装,表情是那种年轻人面对长辈的不认同时所特有的,带著七分质问三分哀伤,语气不强烈,但是一字一句,平平淡淡的却仿佛能敲进人心里去——
“奶奶,爷爷离世这麽多年,你还是心里还是一刻也放不下他。爷爷是你的爱,难道我的爱,就不是爱了麽?”
旁边这经历过真正大风浪、如今面对什麽也自信可以面不改色的老太太,闻言端正而坐的身体却猛的震了一下!
而就在这时,原本关著的办公室房门被人极其失礼的猛然推开,卓云松人还没进去紧绷著的喊声就已经冲了进来,直直打进苏南耳朵里!——
“阿南!人已经不再病房了!!”
他声音刚响起,苏南就陡然一下子站了起来,速度之快力道之猛,直接把身後那把实木的椅子撞翻了!
椅子一下子向後倒在地板上,很大的响声,短促而突兀,仿佛把什麽不知名的东西也一并砸碎了……
第六十章 离开,没机会说再见(下)
萧九离留人守在病房的时候,苏南是不怕的。因为虽然病房外面他没留人,但是医院里里外外都是便衣,他们想在这麽多人眼皮底下把人带出去是绝对不可能的。
当时萧九离留人守著,是防著苏南趁自己不备把人带走的。
而将这种情势彻底扭转过来的,是叶老太太带来的那些全副武装真枪实弹的兵。他们来的时候就接到了老太太的死命令,必须压制住来围剿的员警,让萧九的人顺利的把病人带出去。
事实上,老太太去找苏南的同时这项行动就已经展开了。防暴车上稀里哗啦下来的那些人,只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
叶老太太这个人,说一不二雷厉风行了一辈子,她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没人能拦得住。
她是无论如何也要拆散苏南和君玘的。于公於私,都无话可说。
所以那个时候,当病房里听著外面一阵骚动,靠著床头环抱著自己的君玘抬头看见推门走进来的是戚威的时候,就明白了这场审判的结果。
霎时间心里凉了半截,莫名的,就有了一种期待落空的感觉。
可是他在期待什麽,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他只是觉得身体仿佛被什麽莫名的东西包裹住了,不是很强烈的压力,但是层层叠叠,让他觉得难受,还有点儿窒息……
看著戚威走近,他对这个来自于月光岛的男人有著本能的恐惧。全身都绷得紧紧的。死死的攥著拳头,却忘记了手上还在输液。肌肉绷紧,插在血管里的针头滴出来的药液收到阻力无法再融进血液流进血管,手背鼓起好大一个包……
可是身体的主人却无知无觉。
戚威走过来,先是很专业的看了眼检测他身体各项指标的仪器,发现没什麽大毛病後便动手把那些贴在他身上的贴片摘了下去。
君玘一直低垂著眉眼,顺从地配合著男人的动作,抿著唇,一声不响。
戚威把他身上那些仪器都摘完,目光瞄到他手上的点滴,此刻已经隐隐的泛著可怕的青色,固定在手背上的输液管中有鲜红液体倒流出来……
戚威的眼神是那种看惯了事情的漠然,只是淡淡的瞥了这个已经过了盛年的奴隶一眼,一句话也没说,动手乾净俐落的把针拔出来,君玘手背上肿那麽大个包,他却一点儿也不手软,手下按著棉花紧紧压住针眼,淡淡扫了君玘一眼,语气平平的吩咐,“按著。”
君玘不声不响地接替他的手自己压著针眼,这时候才感觉到疼,钝钝的那种,仿佛什麽东西在心里锉了一下。
戚威上下看了眼他套在宽松病服里显得越发清瘦的身体,平淡的问他:“你自己还能走麽?”
君玘轻轻抬眼看了看门外站著的剩下两个黑衣男人,安静的点了下头。然後没再用戚威吩咐什麽,慢慢挪动这因为卧床而酸涩僵硬的关节肌肉,下床来穿上鞋,站起身,不言不语地往缓慢往门外走。
戚威跟在他身边,那样子有点儿像押解犯人一样……
他个子本来就高,如今大病一场更是单薄,素淡的病服穿在身上,孤单的身影,茕茕孑立,让人心疼……
他完全不像那些戚威曾经带回去的奴隶一样哭喊挣扎,沉沉静静的,带一点儿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安然,仿佛非常安於现状一般。
他甚至都不问一句,如今这样的结果,到底是苏南主动放弃的,还是萧九离强硬抢来的。
仿佛对自己的去留无甚在意。仿佛谁接手他,都可以一样平静安然的过下去。
但是你看著他,就是会感到心疼。好像被什麽东西勾起了共鸣似的,有一点儿浅浅的悲伤,伴著一阵浓烈的怅然孤单涌上来……
饶是看多了这些事情的戚威也忍不住无声叹了口气,然後向门外的两个人打了个眼色,外面的两个人率先领路走开了……
不知道刚才对峙的员警和士兵这会儿都哪去了。一条直直长长的走廊上空荡荡的,萧九离站在转角的电梯口那里等他,身形冷峻挺拔。
君玘偷偷咬紧了唇内的嫩肉,熟悉的刺痛和血腥味浅浅的弥漫上来,满嘴的铁锈味道让他胃口还没痊愈的他有点儿恶心,却暗自咬牙忍住了,面上仍旧沉静淡然一如往昔……
可是他还是管不住自己的眼睛,忍不住的回头看了一眼,又向前直直地把毫无遮挡的走廊看得清清楚楚。
然而……
没有苏南。
他甚至不知道,苏南还在不在这家医院里。
他这样离开,连再跟那个处处纵容著自己的青年见一面的机会都没有。连说一句“再见”,也不能够……
他活到现在听到的最感动的一段告白,竟然就这样,成了苏南对他说的最後的话……
此次离开,怕是这辈子,也没机会再见了……
现在想来,这一年里发生的一切,竟然像是一个说不上是美好是可怕的梦,梦醒了,其实什麽都没有改变。梦里的一切,他也什麽的抓不到,留不住……
他叹了口气,收回目光,在萧九身边停下来,放下一直压著手背针眼的手,轻轻的弯腰,有些虚弱的声音,很驯顺的样子——
“……主人。”
这时候正好电梯的门开了,萧九离微微的笑著,伸手如从前一样,摸宠物般摸了摸他柔顺的发丝,把他带进了电梯。
按下楼层的时候,君玘注意到,这电梯不是向下的,而是往上去。
最上面的一层,上了台阶,就应该是天台了。
以他对萧九离的了解,天台必然已经停著直升机接应了。
君玘忽然一阵的心慌,一种马上就要永远离开,再也见不到那个人的心悸刹那间从心底崩裂出来袭遍全身,有那麽一个瞬间,那种混杂了心慌害怕遗憾和舍不得的复杂心情激得他甚至就要这麽不管不顾地从电梯里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