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话相思(31)
“二阿哥请先在这边稍候罢。”曹寅示意下人端来茶水,伸手拂去了院中石凳上的灰尘道。
“有劳曹大人。”胤祉应声坐下,然而回头望向那屋内,却只觉得心神不宁。便只得叹息一声,对曹寅道,“纳兰先生此番……当真病得十分严重?”
曹寅端着茶水,垂目看了看道:“这寒疾原是容若早年扈从出游,南征北走落下的病根,跟着他数十年了,岂是轻易能够根除的?实则在此的这些年里,这病每隔一阵子便要发做一回,只是他怕皇上担心,不欲我上奏,故十之有七都被我瞒了下来,只是这次,怕是不能了……”
胤祉闻言心头微微震颤,却也只能抬眼望了望那屋子,叹道:“只愿皇阿玛此番赶来,能挽回乾坤。”
二人沉默了片刻,曹寅忽然问:“二爷……情形如何?”
胤祉一怔,摇首道:“被幽禁咸安宫,如何处置,却也只能看皇阿玛的意思了。”
曹寅看着他,沉默许久叹道:“只愿二爷此番……能化险为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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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约感到有人将新的湿巾搭在额前,丝丝凉意让神智情形了几分。纳兰容若睁开眼,朦胧间,却看见了一个他如何也不曾想到的人。
几乎是本能的意欲起身,却被对方按了回去,道:“别动。”
“皇上……”容若定定地看着他,不知为何眼镜当即就模糊了。
“容若啊,”康熙坐在他床畔,执了他冰凉的手放在掌心捂着,笑道,“朕多少年没这般背着他人偷偷出宫了,你说,你这始作俑者该当何罪?”
“皇上……容若罪该万……”
最后一个字未曾出口,便被康熙打断道:“依朕看,便定你个‘久病不愈之罪’,唯有病愈了,这罪才能免除,如何?”
容若闻言不由露出一个虚弱的笑意。忽然想起什么,便问道:“皇上这般微服出宫,那朝中政事……”
“你这戴罪之身,安敢妄论国事?”康熙佯怒皱眉,俯身将人轻轻抱住,柔声道,“这些时日什么都不要过问,朕伴着你,便好。”
容若慢慢地点头,泪水却顺着面颊悄然地滑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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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数日,康熙几乎是形影不离地伴在容若身侧。端茶递水,喂食喂药,能亲为的,决不让他人代劳。而在这般无微不至地照料下,容若的病症竟是一日一日的好了起来。
胤祉推门而入的时候,容若靠在床头,康熙正同他说着什么,二人面上俱是淡淡的笑意,教人看了不禁心头一暖。
“皇阿玛连日操劳,请务必去歇息片刻罢。”心知康熙已然数日未曾睡得好觉,胤祉上前一礼道。
容若闻言,也立即道:“皇上且去歇息罢,此处有三阿哥伴着我便是。”
康熙点点头,站起身来却仍有些不放心地回身道:“有什么,便遣人来告诉朕。”
康熙走后,容若转向胤祉,微微笑道:“多年不见,三阿哥别来无恙。”
“先生风姿依旧不减当年。”
容若笑了笑,迟疑片刻,却慢慢收了笑容,问道:“皇上废太子之事,我已听闻,却不知……”言及此,却只是看着胤祉,没有问下去。
“‘结党营私,觊觎皇位’这般罪名,无论真假与否,却是犯了皇阿玛的大忌。”心知此处原是有许多人挂念着胤礽的,胤祉叹了口气道,“只是圣心难测,日后会如何,却也无从妄论。”
容若闻言默然片刻,只叹道:“处在那样的位置,许多事怕是身不由己罢。”
胤祉点点头,想起什么,有些歉意地笑道:“一时失言,倒忘了先生久不问朝中事,这些本不该在先生面前提及,倒徒添些烦忧。”
“无妨。”容若摇头笑了笑,言止于此,却也不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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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曹寅府邸待了近十日,容若虽仍是不能下床,但精神已是越来越见好,便促康熙回宫,怕他耽误了朝中事务。康熙斟酌半晌,却也知朝中正是混乱,若让那些如狼似虎的皇子知晓他不在宫中,却
17、【壹柒】 ...
不知会生出何种事端。由是反复确认了容若已然无碍,才准备动身回宫。
离别之际,康熙坐在床畔,叹道:“容若,这一别,却不知再见是何年了。”
容若微笑道:“皇上若得空,容若自然随时恭候,只是莫要耽误朝中事务便是。”
康熙闻言只笑,却听容若道:“却不知容若此时,可还是‘戴罪之身’?”
康熙笑道:“待朕下次回来,见你全然无恙时,再赦了你。”
容若看着他,顿了顿,慢慢开口道:“容若平素并未求过皇上什么,今日唯有一事,还请皇上应下。”
康熙抬眼看着他,许久后道:“你要为胤礽求情?”
“皇上当真知我,”容若垂眼一笑,却道,“只是虽事关二阿哥,容若却不会已一已之愿干涉皇上的作为。”
“那你……”康熙看着他,略有迟疑。
“容若只求皇上记得,无论如何,二阿哥终是皇上的亲生骨肉。”
康熙闻言怔住,许久后执了他的手,用力握住,点头道:“朕答应你。”
容若展颜一笑。
康熙徐徐站起身,道:“那……朕该走了,你多保重。”
容若仍是含笑,目送那高大的背影推门而去,消失在视线之中。
直到门外的声音渐渐远去,他面上的笑容徐徐褪去,忽地弓起身子,掩住嘴,用力地咳嗽起来。
曹寅送罢了康熙,返还回院中,听闻房内的咳嗽声,几乎未作思考,便大步推门走了进去。
纳兰容若虚弱地靠在床栏上,方才的气色已是荡然无存。他唇角上残余着丝丝的血迹,而素白的里衣上,已然凌乱地开出几朵红梅。
曹寅几步走过去,颤声道:“你这几日……竟都是强忍过来的?”
“我情状如何,自己又岂能不知,这一次只怕……又怎敢因此而耽误了他朝中要事?”容若低低地又咳了几声,颤声道,“却当真要感谢荔轩,让我最后见了皇上一面,便也无憾了……”虽然是笑着,但两行泪,已顺着面颊徐徐流下。
曹寅颤抖着走过去,在床边跪下,紧紧握着他的手,泪如雨下。
作者有话要说:等下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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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壹捌】 ...
在曹寅府邸时,便接到李德全密保,深知目前没了储君,人人都对此蠢蠢欲动,朝中暗涌非凡。康熙心中挂念,便愈发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地赶回京城。
马车行入皇城时,正是卯时。康熙坐在车中,心道今日的上朝,兴许还赶得及。
然而,方回到宫中,李德全便呈上一封加急的密折。
“何人呈上的?”康熙一面让宫女侍候着更衣,一面问道。
“回皇上,”李德全默然片刻,低低道,“江宁织造曹大人。”
“曹寅?”更衣完毕,康熙笑着回过头道,“朕前脚方走,他折子倒跟得快……”然而话说到此,整个人却是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