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闻言沉默,许久后才道:“那毒……可查得出来头?”
“此事臣已寻了宫中御医彻查,目前尚无结果。”那人顿了顿,迟疑道,“只是臣以为此事策划周全,且仿佛目的并非为了行刺,倒有些蹊跷了。”
嬴政没有回答,只是哼笑一声,道:“你且继续暗中去查,最好是查出那毒物是什么。若有消息赶紧来报,不得耽搁。”
“喏。”那人领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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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人在房内守了近一个时辰,方才也不见嬴政回来。按捺不住心中焦急,他轻轻走到门边推开,却见嬴政正负着手,背身站在廊边。微微仰头看着天际,却似出神一般地长久不动。
正是仲夏时分,然而今日的天却似乎并不怎么晴明。浓云密布的,竟是一副随时会落雨的模样。
“陛下?”
试探着低声唤了声,嬴政才仿佛骤然回了神一般,转过身来,见是他便道:“如何出来了?长公子可醒了?”
“长公子还不曾醒来,”宫人回道,“奴婢见陛下久不回来,故而……”
“罢了,朕去看看。”嬴政开口打断,已然举步朝门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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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内床上,扶苏仍是平静地仰卧着,同嬴政离去时相比仿佛并无一丝动静。
嬴政负手立在床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许久之后,他俯下身子靠近了几分,沉声开口道:“要装睡到什么时候?”
床上的人闻言,片刻之后,徐徐转过头来看向他,带着轻微的自嘲,笑道:“果真还是瞒不过父皇。”只是声音略有些喑哑,气息也仿若游丝。
嬴政也笑了一声,在床边坐下,道:“你熟睡时往往是朝里内而卧,这等习惯自幼有之,朕如何不知?”说着抬起手,顺着对方泼墨般的长发徐徐抚下,动作是少有的轻柔,目光却只是一派近乎冷淡的平静。
扶苏垂着眼,看着在自己发间游走的手,神情格外平静。片刻之后,他低声笑道:“这些细节商还记着,看来父皇眼中……并非全无儿臣。”
“你毕竟是朕的长子。”嬴政慢慢道,手中的动作却忽然顿住——顿在扶苏的下颚处。
“儿臣在父皇的心中……当真只是如此?”扶苏在他的力道之下分外顺从地抬了头,面上笑容不改,“父皇……当真只将儿臣视作长子而已?”
嬴政轻笑一声收回手,反问道:“那依你看,又是如何?”
话音落了,二人视线有一刻相互沉默的交缠。而下一刻,扶苏却吃力地撑着床板,徐徐坐起身来。
嬴政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将自己靠坐在床边,伸手扣住自己后颈,将自己用力拉扯过去。
吻不算新鲜,二人间的亲密接触也远不止于此。然而在嬴政清醒的记忆中,对方却从未有过如此的主动。
心中带着无声的冷笑,他忽然拉下对方扣住自己的右腕,狠狠按在床头,顷刻便反客为主,占取了主动。
第二十二章
嬴政回过神时,唇齿上已然印上的另一重温度。纵然二人已然有过太多不和伦常的亲密接触,然而在他的记忆中,扶苏从未如此主动过。这亲吻,也从未如今日一般,带着近乎灼烧的温度。
气息相接的瞬间,他有那么一刻短暂的怔愣,随即,心内久久压抑着的东西如同泄洪般,轰然倾泻。
嬴政拉下对方扣住自己的右腕,狠狠按在床头,将人圈在自己的双臂之中,很快反为主,占取了主动。将人脑中闪过太多画面,虚的,实的,前世的,今生的……凌乱交错,倏然而过。
他才发现自己的理智,竟是如此脆弱。之前尽力维持的东西,终究还是乱了套。
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动摇至此的?
思绪恍惚间,隐约感到对方周身散发出的丝丝凉意,这骤然提醒了嬴政——人正是病着。
极快地掩藏住了方才的情动之色,嬴政将二人分开,极力地将这一切阻止在半途。神情恢复成了一贯的平静,他清了清嗓子,道:“你方才……要说什么?”
扶苏气息里仍带着低喘,抬手蹭了蹭有些破损的唇角,垂眼慢慢笑道:“扶苏之言,尽在此中。”
嬴政没有接口,他只是收回目光,站起身来,道:“你且休息罢。”说罢没有迟疑,便举步离开。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扶苏面上的笑意一点点淡去。末了他举起手,低头看了看自己右腕。右腕上皮肤苍白如雪,一圈尚未淡去的红痕却是分外显眼。
这究竟是真是假?自己……究竟是真是假?
忽然又自嘲地笑了,人在局中,原来便这般看不清么?
但至少有那么一件事……已然足以肯定。
扶苏在养病十日之后,便前往嬴政的房请安。入了房,却发觉胡亥亦在里面。
虽然卧病在床,这些时日里扶苏却也听到了不少风声,自然明白自己随军督粮的这段时日里,胡亥已然一跃而起,深得嬴政之心。嬴政时常在朝臣前面,赞他直率可爱,如此一来,朝臣自然也趋之若鹜。
纵然扶苏赞不明白其中缘由若何,但却知道同赵高一定脱不了干系。
不过今日,赵高倒是不曾来此。
上前给嬴政行过礼后,见胡亥仍在摇头晃脑地背着法家典籍,扶苏便一声不吭地坐在一旁,静静等待着。嬴政的目光偶尔淡淡地扫过他这边,但短暂的四目相对之后,却又极快地挪开。
但扶苏已然能感觉到,二人间的关系,自打自己那一病后,已然有所不同了。
正此时,门被推开,却是宫人领着徐福走了进来。
嬴政当即抬手止住胡亥,转向徐福道:“如何亲自来了?”
徐福上前拱手一礼,又对一旁的扶苏胡亥各自一礼。
扶苏淡淡颔首,便听他对嬴政道:“听闻陛下近日身子略有不适,怎敢不前来探问?”
“倒也并非不适,”嬴政略略展了展身子,道,“只是时常觉得乏困而已。”
徐福敛了眉,“除却乏困,可还有其余不适?”
嬴政摇首道:“仅此而已。”
“若是只觉得乏,倒也并无大碍,兴许只是天气已渐渐入了秋的缘故。”徐福忖思半晌道,言语间当真是目不斜视。
扶苏看在眼中,却忽然起身道:“父皇,二人以为,还是请御医来看看更加妥当。”
胡亥闻言,骤然看向扶苏,听出他言下之意,分明是说那方士不足为信。却不知,这方士实则是他请来的,为何却要极力与之撇清关系?
莫非……是觉出了徐福已有二心?念及此,他手心不禁出了些冷汗。然而赵高偏生又不在此处,便越发觉得六神无主。
而嬴政听闻扶苏之言,倒也并未动怒,只是摆摆手道:“不必了,朕自有考量。”
宁信方士不信御医……扶苏心下暗想,且不论是否当真有蓬莱仙境,有那长生不老的仙药,此人前世既能让嬴政对此事深信不疑,便果真是有几分本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