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毕竟是自己的身体,几天之后,何治朗终于能像正常人一样行动了。
雷萨虽然欣慰,但还有一个更大的问题需要他去面对。
何治朗很乖,乖得像是一个听话的孩子,虽然他的智商没有问题,却再也没有脾气。他很听话、很乖巧,他要他做什么就会做什么,不会顶嘴也不会反驳,而且每次都用有点羞怯的眼神看着他,那眼神中有着爱意,但是却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雷萨有些无措,即使他说过想跟他重新开始,但这并不等于他可以爱上另一个何治朗,一个有着何治朗身体和外貌的人。
但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他没有资格抱怨。
今日,花园里,何治朗坐在草皮上抱着膝盖,有时低头看地上的草,有时抬头看天空,明明是无聊的事,他却完全没有厌烦的样子。
不远处,爱德华和旭阳站在一楼的窗边看着他。
「他这么乖,我倒不习惯了。」爱德华扶着额头叹息,他很怀念以前那个指着他骂的何治朗,现在的他完全变成另一个人了。
旭阳双手背在背后,看着坐在草地上茫然地看着四周的男人,觉得他像个无助的孩子,只要离开主人,就没有任何生活能力。
禁术让他变得跟他们一样,生命中只有伯爵,然而这对他并不公平。
雷萨回来的时候,看到何治朗所在之处和姿势仍和他出门前一模一样时,一股怒火隐约地在胸口窜动。
「你怎么还坐在这里?我不是要你自己去玩吗?」他不敢相信他就这样一动也不动地坐在原地一个多小时。
低下头,何治朗小声说:「你没告诉我要去玩什么……」
雷萨重重地叹了口气,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像一个失去耐心的父亲,对比孩子还要乖顺的人似乎已经无能为力。
「你生气了?」何治朗怯怯地问。
雷萨顿了一下,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
「不,我没有。」
何治朗没说话,他知道雷萨生气了。最近,他常常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他并不傻,知道他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但是却又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明明他已经很听话,却还是惹雷萨生气。
看见他唯唯诺诺的样子,雷萨越来越觉得自己快要无法忍耐下去。
「你继续坐着吧!什么时候想进来就进来!」丢下这两句话,他愤怒又无力地转身离开。
爱德华终于看不下去,这简直就像是场悲剧电影,既洒狗血又赚人眼泪。
跳出窗户,他走到何治朗身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背。
「进去吧,别坐在这里了。」
过了一会儿,何治朗才抬起头,看着他微笑。「我是不是很无能?像个废物一样?」笑容里全是苦涩。
爱德华不忍心说是,只得摇了摇头。
「没有,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从一开始连汤匙都拿不稳,到现在变成会努力为伯爵做一顿下午茶点心——」真的,已经很好了。
他这样一说,何治朗才想起来今天的点心是他做的,一下子又有了动力。
「嗯!那我去送点心给他。」他憨厚地笑了笑,有点以前的感觉。
爱德华看着这样的何治朗,有种他还是跟以前一样的错觉。他只是还受到禁术的影响,还没有想起来而已,希望伯爵能等到那个时候,再给他一点时间——
旭阳走到他身后,和他一起看着跑开的何治朗。
「他真的……很可怜。」爱德华皱起眉,无法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像是同情何治朗,还有,有点怨主人。
旭阳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会好的,他们——」
「妈的!我这几天整个心脏都疼得快要抽筋了!我从来不知道我这么有同情心!」打断伙伴那句根本连他自己都不信的安慰,爱德华狠狠揉乱自己的灰发,暴躁地转身离开。
何治朗端着托盘,上面放着一碟饼干和一壶茶,还有两个杯子。饼干是他亲手做的,形状不好看,味道也不算好,但是还不到让人难以下咽的地步。
走到雷萨的房门口,他伸手敲了敲门,满心期待,还有点紧张。
「进来。」房里传来雷萨的声音,语气不太好,但是何治朗没有注意到。
他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走了进去,房间里很暗,窗帘几乎全都拉上了,只有几缕阳光透过缝隙照了进来。他小心地端着托盘走到雷萨坐的沙发前面。
雷萨只是坐在沙发上,什么也没有做,看着眼前人战战兢兢的一举一动,心里的烦躁感更加强烈。
「我送下午茶来给你。」没有把手里的东西放下,何治朗端着托盘说,表情像是个等待表扬的孩子。
雷萨看了一眼他手里的东西,嘴角扬起应付的微笑,「不用了,我不吃。」他根本一点胃口都没有。
如果是平时,何治朗会马上拿着东西出去,但是因为今天的饼干是他亲手做的,他很希望雷萨能尝一尝,这样就能证明他不是个废物。
「你要不要尝尝这些饼干?」
雷萨仍然摇头,「不用了,你拿出去吧。」
何治朗手足无措地看着他,依旧没有离开。
雷萨挫败地看着他。眼前的何治朗就像是只雏鸟一样,胆小、柔顺,以他为天,他几乎肯定这样的何治朗离开了自己会不知道怎么活下去。
但这不是爱,只是依赖。他并不是以前那个何治朗,只是一个对他顺从得没有自我的人。
「可是,这些是我——」
「够了!」想到这里,雷萨猛地站起来,无法接受地把托盘整个扫到地上。
一瞬间,各种瓷器和食物掉到地上,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何治朗楞在原地,还呆呆地维持着端托盘的姿势。
当最后一个还算完整的碟子滚到墙边停了下来,房间里也恢复平静,只能听到雷萨粗重的呼吸声,像一头暴怒的野兽。
终于,像是明白了什么,何治朗缓缓放下手,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一片狼籍——碎掉的饼干,还有自己衣服上的茶水。
半晌之后,他扯出一个微笑,没有像以前一样,在受了委屈时眼中会含着泪水。
他并不傻,知道雷萨还是腻了。他知道他是何治朗,但不是雷萨心里的那一个,只是空有一具躯壳,没有灵魂。
他就像个玩具一样,还是个不合格的玩具,甚至不能为雷萨带来一点快乐,在他面前,只会让他厌恶。
这一次,何治朗终于有了自己的意识,知道要去做什么。
转过身,他用自己最快的速度跑了出去。
当门被甩上之后,雷萨才猛然反应过来。
他在干什么?怎么可以这样对治朗?!他把他救回来是想跟他重新开始,现在却又再一次伤害了他——
现在的何治朗已经「死了」,社会中再也没有何治朗这个人,他没有家人、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自己,而现在,自己竟然将他赶出去!
「治朗!」第一次明白什么叫懊悔,雷萨急忙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