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深吐了一口气,正打算坐起唤人进来问问,余光却瞥见孔琉玥就坐在她床前,彼时正一脸恬淡的望着她,好像笃定了她方才是在装睡,也笃定了她会先支撑不下去一般。
被看穿的难堪,加上脸上忽然传来的尖锐疼痛,让初华瞬间涨红了脸,恼羞成怒起来。方才装睡时,因为时刻竖着耳朵在听屋里的动静,精神一直高度集中,倒是让初华暂时忘记了左边脸颊上火辣辣的疼痛,以致这会子乍然再感觉到时,那疼痛竟似猛然又加剧了不知道多少倍似的,让她差点儿就没忍住掉下泪来。
她愤怒的看着孔琉玥,近乎歇斯底里般的尖叫道:“你怎么还没走?这是我的房间,你给我出去,出去——”她可没忘记,就是眼前这个女人,害得她被向来疼爱她的父亲扇了耳光的!
孔琉玥却是一脸的好整以暇,并不因为她的态度恶劣就色变或是退缩,“我为什么要出去?我是堂堂永定侯府夫人,偌大一个永定侯府的女主人,这个家有哪个地方是我不能去不能待的?就算要出去,也该是你出去!”
一席话,说得初华难以置信之余,自然而然越发愤怒起来,“你叫我出去?你凭什么叫我出去?我堂堂永定侯府的大姑娘,而你不过一个外四路的女人罢了,这里是我的家,要出去,也是你出去!你立刻给我出去!”说着一指门口方向。
孔琉玥依然神色不变,只是声音冷了几分:“我是外四路的女人?看来之前的确是我太顺着你太惯着你了,所以才会误让你以为我是那等软弱可欺之人!你现在给我听好了,我不但是你父亲的妻子,是朝廷封诰的堂堂一品夫人,是整个永定侯府的女主人,更是你的长辈你的母亲,是可以决定你命运的人,只要我愿意,你的前程你的未来甚至你的生死,都掌握在我手里,你最好给我时刻牢记这一点!”
打从孔琉玥嫁进傅家,别说在初华这些小辈们面前,就是在下人们面前,也从来不曾有过这样严厉,说话这样咄咄逼人、字字锋利的时候,以致初华一时间竟怔住了。
屋子里瞬间落针可闻,气氛紧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现在,你记住了吗?”孔琉玥见镇住了初华,心里暗自苦笑这都叫什么破事儿,如今她倒要沦落到跟一个小萝莉小破孩儿斗心机之余,神色却越发凛然起来,厉声又追问了一句。
孔琉玥清冷的声音在屋里回荡,更平添了几分威严,初华这才一个激灵,如梦初醒回过了神来。
她只觉自己脑子“嗡”的一声,整个人更是瞬间就要烧起来,怒气腾腾的尖叫道:“你凭什么决定我的命运我的未来甚至我的生死?你以为你是谁?我们傅家还轮不到你做主,我要告诉爹爹告诉太祖母去,我倒要看看,到了爹爹和太祖母面前,你还敢不敢这么嚣张!”说着赤脚跳到地上,便要往外跑去。
孔琉玥看在眼里,也不拦她,只是凉凉说了一句:“你可是试试你爹爹到底会不会见你,你也可以试试你到底出得了出不了芜香院的大门!”
初华脚下蓦地一顿,想到了傅城恒之前怒气腾腾扇她耳光时的样子,若不是生气到了极点,爹爹只怕也未必会打她吧?爹爹气到那样的地步,哪能这么快气消?
她随即又想到孔琉玥治家的种种手段,别的她虽不甚清楚,自她管家以来,府里秩序比先井然,丫头婆子们比先勤慎,再不到处乱嚼舌根的现象她却都是看在眼里的,就更不要说整个芜香院被她治得滴水不漏,上下都一条心了……她说自己出不了芜香院的大门,那自己就一定出不了!
想通了这一节,初华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起来,这才意识到孔琉玥方才那番话,真有可能不是在吓自己,而是她这个做得到,只要她愿意!
她就欢欢低下了头去,双肩也慢慢地耷拉了下去,一副沮丧得不能再沮丧的样子。
见初华明显一脸的呆滞,似是被自己的话吓住了一般,孔琉玥不由暗自叹息了一声,终究还只是一个半大的孩子,经不住吓,就这样便被自己轻易吓住了。叹息之余,又有几分庆幸,也幸好初华经不住吓,没有真跑出去,不然她还真能让人拦住她,不让她出芜香院,去乐安居不成?
心思百转千回之间,孔琉玥面上却是一派平静,冷冷的又追问了一遍:“现在,你记住我的话了吗?”
初华不敢再犟嘴了,却也固执的不肯回答她的话,因只是继续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孔琉玥见状,放缓了语气:“我方才说的这番话,绝对不是在吓唬你。但你扪心自问,我几时曾薄待过你们姐弟?就说过去这一个月,你爹爹不在家,我有的是手段可以养废了你们姐弟尤其是镕哥儿,再不济了,我大可对你们不闻不问,要知道小孩子还没长定性,又大多贪玩,只要没有大人的约束,镕哥儿会变成什么样,你自己都想象得到。可我有吗?我有这样做吗?你心里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我这个做继母的,自问在对待你们姐弟三人上,是绝对当得起‘问心无愧’四个字的!”
是啊,继母在过去这一个多月里,待自己姐弟三人的确称得上可圈可点,尤其是在对待镕哥儿上,更是让人挑不出一个“不”字儿来,甚至可以说,正是因为有了她没人格才变得自信,变得有了他这个年纪少年人应有朝气的……可是,也正是因为她,父亲才会连娘亲忌日都忘记的,她并不奢望父亲能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时刻都记得娘亲,可也不能连娘亲一年仅只一次的忌日都忘记啊!
忘记了也就罢了,偏还要口口声声说他此番回来是因为有一件‘极重要’之事待办,害她误以为那件‘极重要之事’就是娘亲的忌日,还暗自欢喜了两日,却没想到,他们想的根本就不是同一件事。
若非她今晚上将事情闹开了,爹爹是不是压根儿就忘记还有这件事了?不对,他的的确确已经忘记了,忘了个一干二净!
这般一想,初华脸上的动容一下子又隐去不见了,依然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孔琉玥并没有错过她脸上一闪而过的动容,知道她已经被自己说得有所松动,暗自松了一口气,幸好初华虽然偶尔会犯冲动,大多数时候还是很讲道理的。
她清了清嗓子,继续娓娓说道:“你九岁了,已经算得上是大姑娘了,有些话我觉得也可以跟你说了。你口口声声说我是‘外四路的女人’,说永远不会拿我当母亲,那你可曾想过我是不是又愿意当你的母亲?我还不到十九岁,却已经有一个九岁的女儿,一个七岁的儿子并一个五岁的女儿,你可曾想过我是否愿意!你不愿意我做你母亲,所以排斥我,一旦你爹爹有个什么变化,你就立刻把这变化归因到我头上;那我也不愿意你做我女儿,可我有排斥过你吗?有迁怒过你吗?”
初华被问得一阵沉默,要说排斥和迁怒自己甚至他们姐弟,貌似继母还真从没做过,哪怕是在当初她跟爹爹明显闹了矛盾的那段时间里,她都不能迁怒过他们姐弟……可再怎么说,父亲忘记了娘亲的忌日是事实,而这样的事,在继母进门之前,可是从来不曾发生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