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随安:“迷路了?”
靳若:“这么近,不能吧。”
靳若租的宅子位于蓬莱坊的主街,出了坊门,过了四海道,就是县衙所在的大陆坊,按方大夫的脚程计算,一个来回最多半个时辰,可方大夫去了快一个时辰,还不见人影。
林随安探头看了看窗外,又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运货的车夫急忙铺开遮雨布,搬货的力夫加快了速度,街上行人步履匆匆,天空暗得几乎要压下来。
“我去接方大夫吧。”靳若从杂物堆里翻出一把油纸伞,一溜小跑奔出大门。
花一棠走到门口看了看,撑起另一把油纸伞,对林随安笑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出去探查一番如何?”
此言正合林随安的意,木夏和伊塔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她在这儿闲待着实在难受,正好出去溜溜。可翻了半天,没找到第三把伞。
“雨不大,一把伞足矣。”花一棠眼睛亮晶晶地看过来,“一起走吧。”
林随安觉得也是,这点毛毛雨就不必矫情了,往花一棠伞下一钻,出了大门,可走了两步,就觉出不对味儿来了——这伞也太小了吧啊喂!
她和花一棠几乎是胳膊挨着胳膊,半个肩头还露在外面,花一棠更惨,半个身子被雨淋了,林随安扭头就想往回走,花一棠突然拽住了她的袖子。
林随安眨了眨眼,花一棠敛去笑意,扯着林随安的袖口,将她一点点拉回伞下,慢慢向前走去。
林随安懂了:这货有心事。
罢了,念在他们出生入死的革命友情,陪陪他吧。
他们租的宅院在两家店铺中间,左边是杂货肆,右边是茶肆,大约是因为下雨,两家店都没什么人,茶肆的掌柜坐在柜台后面,兴趣寥寥扒拉着算盘,柜台后的茶牌上只写了两种茶,广都泉茶(上品,中品,下品),百花茶(上品、中品、下品),下品百花茶旁边还挂了个“售罄”的红字黑木牌。
花一棠注意到林随安的目光,脚步顿了一下,林随安忙摇头道,“不喝茶,好奇瞅瞅。”
花一棠垂眼,继续向前走。
过了茶肆,又有几家铺子,分别是肉肆、布行、铁器行、药行。药行封着门板,牌匾上积满灰尘,看样子已经倒闭了。拐了个弯,便到了街尽头,坊门伫立,夯土坊墙歪歪扭扭的,长满了草,中间还少了几块,像个豁牙的老太太。
出了坊门,沿着四海道继续走,花一棠步子很稳,腰身挺得笔直,和平日里摇曳生姿的风格大相径庭。
一路上,他都不说话,林随安也只能陪着他不说话。
伞骨的影子将伞内外分隔成了两个世界,外面,是昏暗的天空和安静的街道,里面,只有她和花一棠。
雨点落在昏黄色的油纸伞面上,乒乒乓乓,很好听。
听着雨声,林随安突然有些恍惚,想起了第一次见到花一棠时他的样子——他似乎又长高了些,大约是没了宽大袍衫的遮掩,肩膀更宽了,握着伞柄的手依然白皙如玉,骨节愈发棱角分明,走得这般近,隔着衣衫都能感觉他身上隐隐散发出的热量。
“诚县共有百姓九百余户,”花一棠突然出声,吓得林随安一个激灵,就见花一棠眸光悠远,透过重重雨帘望向暗沉的诚山,“十二个坊区,只有一坊有市集,商铺、商肆的数量比同等级的下县差了五成。”微微蹙紧眉头,“这不合理。”
林随安点头:“南浦县也是下县,我去过南浦县的东市,规模大很多。”
花一棠点了点头,又不说话了。从林随安的角度看过去,他利落的下颚线上竟然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林随安觉得有些不自在,默默旁移半步,花一棠诧异看过来一眼,举着伞靠过来半步,林随安又挪开半步,花一棠再贴近半步,林随安再挪,花一棠一把攥住林随安的手腕,“别动,小心淋雨。”
林随安:“伞太小,挤得慌。”
花一棠怔了一下,突然移开一大步,伸长胳膊,将伞远远撑到了林随安的头上,细细的雨丝落在通红的耳廓上,烫成了水蒸气。
这次轮到林随安诧异了。
莫非这货刚刚一直没未意识到这个问题?
“师父——”靳若远远跑了过来,“县衙的衙吏说开医馆是大事,诚县主簿要亲自去看看,已经和方大夫一起去了蓬莱坊——你俩干嘛呢?”
花一棠把伞往林随安手里一塞,自己钻到了靳若的伞下,靳若一脸嫌弃,“我要和师父一把伞。”
花一棠:“想得美。”
说着就拽着靳若往回走,两条大长腿抡得飞快,溅了半身泥水。
林随安怔怔握着伞,伞柄上还留着花一棠的体温,热乎乎的,敷得掌心发痒,忙换了一只手,手在衣襟上擦了擦,舒服了些。
那个在九初河畔初遇的中二期小少年,长大了啊。
*
小剧场:
一刻钟前。
厢房里,伊塔在刚买来的衣柜里发现了五把新油纸伞,看着外面的雨天,莫名其妙挠了挠头。
“这么多伞,为何,在这儿?”
大门外,木夏望着同撑一把伞离开的二人背影,老怀欣慰,几欲落泪。
四郎,加油啊!
第131章
方刻来到县衙的时候, 发现整座县衙除了一个值班的不良人,居然完全没人。
不良人大约二十多岁,有胡人血统, 一头咖色的小毛卷,裹着黑色的头巾, 说话也带卷舌音, 方刻觉得挺亲切,详细问了问,这才知道原来诚县县衙每日只上半天班,辰正至午初为工作时间,下午休息。
本打算明日再来,不料那不良人听到方刻是要开医馆,突然就来了精神, 千叮咛万嘱咐让方刻在县衙候着,自己去请主簿。
方刻觉得很奇怪。
按他在河岳城开医馆的经验,医馆行医开馆这等小事,只需县衙的司户尉简单审核批复即可, 何须劳烦主簿。
等了足足半个时辰,主簿终于到了,自称姓朱, 是个三十岁上下的男子,长了张大饼脸, 五官从侧面看过去几乎没什么起伏,眼睛挺大,鼻头也挺大, 挂着一双黑眼圈,先是将方刻上上下下好一番打量, 才开口问道:
“是你要在诚县开医馆?”
方刻:“是。”
“真要开医馆?”
“是。”
“的确是开医馆?”
这人是聋了还傻了,怎么尽说车轱辘话。
方刻不耐烦了,“快点!”
“不急不急,”朱主簿原地踱步,“你是外乡人?”
方刻:“今日刚到诚县。”
“哦,”朱主簿又踱了几步,“铺子是租的还是买的?”
“租的。”
“租在何处?”
“蓬莱坊仙姑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