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难道此人和苏城先有旧,打算公报私仇?
林随强作镇定答道,“认识。”
“他怎么死的?”
“失足落水。”
“因何失足落水?”
“一言难尽,说来话长。”
凌芝颜静静看着林随安半晌,移开目光。
林随安被押出花厅,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竟发现没将她押回大牢,反倒绕了个圈,去了南侧的一间屋子,那个叫明庶的官差显然功夫不弱,大力扯着锁链限制林随安的行动,铜铃大的眼睛死死盯着,好似生怕她凭空飞了一般。
正在林随安纳闷的时候,她突然听到了墙后的声音,竟然是花一棠。
“啊呀,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凌家六郎,有您坐镇审理此案,我真是一百个放心了。”
紧接着是凌芝颜的声音:“花家四郎,久仰。”
原来刚刚审问的花厅和这间屋子只隔着一面薄墙,此处本就是设计用来监听的暗室,凌芝颜特意将她安排在这儿,是为了让她听花一棠的供词。
这是什么招数?
凌芝颜:“此处有一份林随安的口供,上面交待了她的罪行,是她杀了严鹤和白顺。”
林随安:纳尼?!
还未等她反应,明庶突然发难,一掌将她的头压在了地上。
这一掌力量着实不小,震得林随安耳朵嗡嗡作响,下巴似是脱臼了,只能发出“啊啊”声,无法说话。
凌芝颜:“这份口供已经签字画押。”
喔嚯!
林随安明白了,凌芝颜这招是无中生有、挑拨离间、逐个击破,太阴险了!和周太守根本就是一丘之貉!
然而,她没有听到花一棠的声音。
凌芝颜:“我相信此案与花家四郎无关,凌氏与花氏同为五姓七宗,同气连枝,只要四郎一句话,我定会帮你,还你清白。”
花一棠终于出声了,声线如常,听不出任何情绪:“你有证据?”
凌芝颜:“我只想提醒四郎,罗氏家主与苏氏苏城先皆是与她相遇后才遭遇不测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
“此女接二连三卷入凶案,颇为诡异。四郎以为呢?”
花一棠突然“呵”了一声。
然后,又没了声音。
林随安的呼吸停了。
良久、良久,花一棠都没有声音……
林随安觉得一口气堵住了喉头,心脏的温度随着花一棠漫长的沉默慢慢凉了下去。
真是太可笑了,刚刚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然期待花一棠会相信她——怎么可能?!
他们才认识三天,说是搭档,但根本就不熟,凭什么让他相信一个三天两头变成嫌犯的陌生人?
若她和花一棠易地而处,她会信花一棠吗?
想到这,林随安不禁笑了,堆起的脸皮摩擦着青砖,撕扯着疼。
她当然不会信。
第24章
林随安永远记得那一天, 小学四年级因为吃坏肚子,请假提早回家,打开门的时候, 看到父亲和一个陌生女人在沙发上光|溜|溜滚成一团。
说实话,具体的细节她都记不清了, 只有一个画面异常清晰, 那两人的身体就仿佛刚煮好的猪肉皮,白|花|花的皮囊泛着黏糊糊的油光。
之后就是天翻地覆的混乱,女人的丈夫打上门来,街坊四邻围在门口看热闹,各路亲戚走马灯似的来了又走,七大姑八大姨端着普度众生的脸,纷纷规劝母亲不要离婚。
他们说:男人出轨不算事儿, 只要心里惦记着老婆孩子就是好男人。
他们说:女人要大度,要理解男人,不要给男人太大压力。否则男人得不到家庭的温暖,当然要出轨了。
他们说:一个家不能没有男人, 孩子不能没有父亲。为了孩子,忍忍过去就好了。
他们说:家丑不可外扬。
父亲跪在地上,泪流满面对着母亲磕头, 说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以后绝不会了。
林随安到现在都记得母亲的神情,双目赤红,却没有一滴泪, 法令纹深深刻在脸上,再也没消失过。
那时的林随安没有任何发言权, 只能呆呆站在一边听着亲戚们说着听不懂的大道理,听着父亲痛哭流涕说“相信我!”。
最终,母亲相信了他,就像那个年代很多女人一样,选择原谅和宽恕,被架上了大度和贤惠的牌坊。
林随安也信了,之后父亲也仿佛脱胎换骨,重新做人,一家人其乐融融。
直到林随安大一暑假回家,母亲才告诉她实情。
初三时,父亲再次出\轨,被对方的丈夫捉|奸在床,高一时,又一次,高三时,再一次。
这些林随安都不知道,母亲和家里的亲戚仿佛商量好了一般,将所有的事都瞒了下来,只是希望不要影响她升学。
林随安当时整个人都是懵的,问母亲为什么还不离婚?!
母亲说:她相信父亲能改好,相信浪子回头金不换。
她还说,无论如何,他都是你的父亲,血浓于水,你要尊敬他。
在那一刻,林随安感受到了无比的荒唐和无奈,更明白了一件事:虽然她是他们的孩子,但对于他们夫妻来说,她终究只是个外人。
他们的一切,只能由他们自己决定,她的想法和决定根本无关紧要。
大学毕业后,母亲的“相信”终于有了结果,父亲退了休,每日给母亲做饭,陪她遛弯,亲戚邻居对父亲交口称赞,说老林是个顾家的好男人,还说母亲是苦尽甘来,有后福。
林随安却知道,是因为那个人老了,玩不动了,所以老实了。
可她又能如何,母亲看起来很幸福,仿佛这一辈子的宽恕和守候都值得,现在的“后福”就是她一生所求。
但母亲的后福只持续了短短两年。
因为常年失眠、抑郁,损害了心脏,一次心梗带走了她。
父亲在葬礼上哭成了泪人,说要后半辈子守着母亲的照片过。同事邻居亲戚们纷纷交口称赞,说父亲是个重情义的,真是个好男人。
林随安只觉得无比讽刺。
更讽刺的是,三个月后,父亲经同事介绍,相亲成功,兴致勃勃准备再婚。
林随安接到父亲报喜电话的时候,正在开车回公司取资料,父亲兴奋和期待就仿佛一柄刀,狠狠扎入她的心脏,眼泪不受控制哗一下涌了出来,堵住了视线。
刺耳的喇叭声中,她被狠狠撞了出去,视线和蓝天平行之后,便是无尽的黑暗。
再次醒来的时候,她成了这个世界的林随安。
上个世界的记忆随着新生变得无比遥远,可是,她终于还是想起来了,那种被欺骗、被背叛的感觉,仿佛心口被挖去一块血淋淋的肉,吹着冰冷的寒风,永不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