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慕眼角不受控制抽搐了一下。
“第一处破绽便是通脉活血丹。入冬之后,何山长腿上的旧伤加重,疼痛难忍,所以要靠此药活血止痛。”花一棠看了眼方刻。
方刻上前一步,掏出齐慕给他的瓷瓶,“通脉活血丹为齐慕亲手熬配,其中有一味天竺进口的药材,名为甘吉卡,长期服用后会产生后遗症,造成轻微的肢体麻痹。”
白汝仪:“具、具体是什么表现?”
“类似老人,上肢和下肢微有僵硬,尤其是膝盖部分反应迟钝,运动能力变得迟缓,容易摔跤。摔倒后起身困难,而且很可能因为再次失去平衡造成翻滚和二次伤害。”
“一派胡言!”齐慕怒喝,“我用甘吉卡入药,是因为此药对止痛有奇效!”
“一派胡言,”方刻也来了一句,“按此方之药理,至少有十种以上的替换药材,且皆无后遗症。”
“更重要的是,这些药都比天竺进口的甘吉卡便宜许多。”花一棠从袖子里掏出一卷账簿,“据花某所见,三禾书院的财政状况似乎并不乐观啊。”
齐慕眸光一闪,抬手就要去抢花一棠手中的账簿,被林随安一把擒住手腕,疼得脸色刷白。
花一棠抖开账簿,“这本暗账里记录了不少有意思的事儿,比如安都府衙每年拨给三禾书院的修葺款总会莫名其妙少了一部分。”
齐慕面部肌肉抖动,“花参军莫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修葺款从批拨到入账,期间经过多少道流程,每道流程都要被刮一层油水,到了书院这里,自然只剩这些了!”
“此乃官府积弊,的确无耻,但更无耻的是齐监院你吧,”花一棠又掏出另一份卷轴,“此乃安都城汇通钱庄的客户名册,里面有一位重点客户,每年四次存入大笔款项,平均一季一次,而且款项金额几乎相同。”
“更有趣的是,每个月还会出现一笔支出,花某派人查了钱银流向,收款方恰好是一家药铺,药铺掌柜对这位大客户印象很是深刻,说每月卖给此人的都是天竺进口的上等甘吉卡,啊呀呀,您说说,这不是巧了吗?”
这一次,不仅齐慕,一直看热闹的郝大力和巴云飞同时面色大变,拔腿就要跑,林随安踏空而起,瞬间到了二人身前,旋身横踢两脚,俩人擦着地面打横窜到了花一棠的脚边,抱着脑袋翻滚惨叫。
林随安一怔:嘿,这俩人的自我保护动作还挺娴熟。
花一棠蹲下身,笑眯眯的,“汇通钱庄账簿上的客户名,是郝大力,既然郝兄这么有钱,那又何必做匠人呢?”
郝大力和巴云飞一骨碌爬起身,连连磕头。
“不是我们的钱,是齐慕的钱!”
“是齐慕贪了三禾书院的修葺款,逼我们替他存到钱庄的!”
“齐慕这厮不是个东西,我们若不帮他,以后三禾书院的活就不让我们干了!”
“我们都是老老实实的匠人,全指着这活计养家糊口,不得不听他的啊!”
花一棠:“既然是用你们的名字存的钱,为何不直接卷钱逃了,还要处处受他的威胁?”
郝大力:“我们哪敢啊,齐慕在安都府衙里有人!”
巴云飞:“三禾书院是安都城首屈一指的大书院,别的不说,就说这每年的修葺款,养肥了府衙里多少人,都是和齐慕穿一条裤子的!”
“存入钱庄的这部分,是层层刮剥后齐慕留给自己的,我们半分也不敢碰啊!”
“花参军明鉴,我们真的是被逼的,我们都是老老实实的手艺人啊!”
“齐监院厉害啊!”花一棠竖起大拇指,“一则,贪下书院修葺款,为自己谋后路;二则,因为款项不足,便可名正言顺推迟各大观景台的修缮工作;三则,有了购买上等的甘吉卡的资金。环环相扣,一石三鸟,实在是绝妙。”
众人齐齐瞪着齐慕,何思山艰难地站着,全身剧烈发抖,眼眶通红。
齐慕攥紧双拳,慢慢眯起双眼。
“还有一个决定性的证据。”花一棠掏出第三卷卷轴,“这是十年前齐慕亲手画的七绝景观景台设计图,里面清清楚楚标注着,所有观景台的铺地石料为红山石。”
又抽出第四卷卷轴,“这是安都府衙司工署的批复,也写得清清楚楚,观景台地处险要,红山石经不住雨雪日晒,易脆易碎,安全堪忧,务必改用青山石。且专批了铺地石料的款项。但齐慕依然坚持用了红山石,说明他从一开始,就已经计划好了一切!”
突然,齐慕扑通跪地,朝着何思山重重磕了三个头,眼中流下泪来,“修葺款一事,是我一时财迷心窍,我认!如今我铸下大错,罪不可恕,甘愿受罚!但我绝无谋害山长之心,我对山长之敬重,天地可鉴!”
何思山喉头哽咽,正要说话,被花一棠打断了。
“齐慕,原名不明,父母不明,乞丐出身,十七年前,被三禾书院山长何思山收养后,教其读书认字,百般照顾,齐慕十五岁时参加科考,连考十年,年年落榜,最终无缘官场。”花一棠笑吟吟摇着手里的纸条,“原来齐监院如此蠢笨啊——”
一听花一棠这欠揍的语气,林随安就明白了,这纨绔已经没了后招,开始打心理战了。
方刻放低声音,“齐慕心思深沉,激将法恐怕没用。”
林随安叹气,“事已至此,死马当活马医吧。”
花一棠:“啊呀呀,还不如花某这个纨绔呢,花某区区不才,好歹也是制举一甲进士第三名呦——”
“你闭嘴!”齐慕大叫,“你这个一甲进士到底掺了多少水分,天下谁人不知?!”
花一棠斜着眼,抖着肩,“齐慕,你莫不是以为何山长死了,这三禾书院就归你了吧?且不说你心思歹毒,持身不正,就单论学识,你连白十三郎的一根脚指头都比不上——”
“花参军!”一个人喝住了花一棠,竟然不是齐慕,而是何思山。
众人愕然。
花一棠眼中划过一丝精光。
何思山深吸一口气,“齐慕贪墨一事,究其根本,是何某教导无方,何某自会带齐慕去府衙自首!”
众学子一听就急了,“山长!你在说什么?!”
白闻:“山长何必为了这等忘恩负义的东西——”
“不可胡说!”何思山厉喝,“何某坠崖,就是一场彻彻底底的意外,与任何人都无关!以后此事休要再提!”
众人同时红了眼,瞪着齐慕的眼神几乎喷出火来。
齐慕死死盯着何思山,仿佛要在他的脸上盯出两个洞。
何思山牵出一抹虚弱的笑容,“起来吧,我知道不是你的错,你是个好孩子……”
齐慕慢慢眨了一下眼皮,转过头,目光一帧一帧扫过众人充满厌恶憎恨的脸,噗一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