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恐怖的是,这个时间段日杂录的主角是白氏上任家主白皓君,在白氏是个异类,不仅是个话痨,还喜欢凑热闹,谁家有个婚丧嫁娶他都要去凑一脚,隔三差五就出门溜达游学,途中记录了不少游记杂文和道听途说的风月八卦,居然还是东都城红俏坊的常客,也多亏了此人不懈努力为白氏开枝散叶,这书呆子的家族总算没绝了后,也算白氏一大功臣。
凌芝颜才看了十几天的内容,已有发际线后退的不祥预感,心道若是花四郎在就好了,效率起码能提高三倍。
好在白汝仪常年泡在书库里,阅读速度也不慢,凌司直也在案牍库练就了一身速读的功夫,二人同心合力,从黄昏看到凌晨,终于发现了线索。
玄德二十七年十月廿八这一天的日杂录上,出现了弈城的消息。
【申初一刻,午憩毕,收老友急信,称弈城城危,恐有变,望近日居宅莫出。】
“我记得弈城大捷是在年末,卢侍郎所说的弈城大殇在一个月前,日子对的上。”凌芝颜大喜,“就是这段时间。”
“白某刚看过之前日杂录,”白汝仪翻出一卷展开,“玄德二十七年十月初三,前家主游学至东都,暂居友人家中,本来只是打算小住几日,不料圣人旧疾复发,病重,前家主心中忧虑,便继续住了下来。”
凌芝颜:“武灵高祖龙御归天是玄德二十八年四月。”
白汝仪点头,“还有不到半年。”
“前白家主的友人是——”凌芝颜飞快翻阅前面的日杂录,“有了,这里写着,为友人提了一幅字,赠:真如。‘真如’应该是这位友人的‘字’。”
白汝仪眼睛一亮,“仲琴,字真如,号明月散人,白氏祖宅留有此人的画,此人是平乐公主的驸马。”
平乐公主,五灵高祖最受宠的女儿,也是当今圣人的姑姑,按年纪算,当时的平乐公主和驸马仲琴都已过六旬。
这个发现甚是惊喜,这就意味着白家主能从驸马仲琴那里得到许多第一手消息。
凌芝颜和白汝仪立即将附近的卷轴全都搬了出来,一卷一卷细细查阅,琐碎的日常记录越来越少,弈城和宫城的消息越来越多,很快就占据了日杂录的主要位置。
【玄德二十七年十月廿九,友人被急召入禁宫,一夜未归,心焦如焚。】
【十月三十,子时三刻,城门突开,八百里加急军报入长厦门,传令声响彻长街。】
【冬月初一酉初一刻,友人从禁宫传信,称圣人病重,皇后急召三皇子、贵妃姜氏入殿侍疾,东宫太子巡广都城尚未归,友人伴圣人左右,不得归。】
【冬月初二,朝会停。友人未归。无心读书。】
【冬月初三,西市采购,从西域商人闲谈中得知,弈城危,图赞国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归家途中,见百姓人心惶惶,心中悲切。】
【冬月初四,宫城闭,友人消息尽无。】
【冬月初五,朝会停,宫城闭。无信。】
【冬月初六卯时,弈城八百里军报二次入城,百姓惶恐。】
【冬月初七,西市遇藩人,惊闻弈城伤亡无数,后援不至,秦家军孤守弈城,血染城河,骇人听闻,堪为国殇。呜呼哀哉!】
之后几日的日杂录不知道被塞到了的那个犄角旮旯,没找到,凌芝颜和白汝仪翻了半天,总算找到了玄德二十七年十一月十五日的日杂录。
【冬月十五,西市关市,南市关市,北市关市,百姓无要事者,不得离坊。】
【冬月十六,朝会停,宫城闭。无信。】
【冬月十七,无信。】
【冬月十八,无信。】
【冬月十九,无信。】
凌芝颜和白汝仪不知不觉屏住了呼吸,他二人皆出身世家大族,此时已经猜到了部分事实。
圣人病重,边城失守,内忧外患之时,东宫太子却无法及时归来,唯有皇后、三皇子和贵妃在宫城之中。皇后来自乾州姜氏,贵妃则是太原姜氏女,两姜氏在朝堂之上的势力几乎不相上下,当年的唐国,正处在最危急的时刻。
【冬月十七,弈城八百里军报五次入城,驿马蹄声震撼夜空,星辰俱碎。朝会已停十日,皇城闭,无信。】
【冬月十九戌时,东都所有城门闭锁,坊门封。入夜,皇城突暴火光,坊外杀声震天,兵戈马蹄不绝于耳。忧心惶惶,一夜无眠。】
【冬月廿日,曙光新生之时,应天楼报晓晨鼓响彻天地,坊门开。皇城重开,朝会启,太子归,东宫监国。】
【冬月廿一日,东宫诏令青州万氏驰援弈城,西市、北市、南市开市,百姓鼓舞,如年节欣喜。】
【冬月廿二日,友人来信,称朝中已定,勿忧。】
虽然只有寥寥数字,但凌芝颜和白汝仪仿佛身临其境,置身于那惊心动魄的时光里,如今见到朝堂大定,不由同时松了口气。
之后的日杂录又恢复了往日的话痨风格,起床、用膳、喝茶、逛街、购物,日子过得挺滋润,二人查阅的日杂录速度越来越快,过去的时光在手下迅速流逝,很快,就到了第二年的二月。
【二月初五,友人来访,甚喜,同饮满碧酒十坛。入夜,友人酒醉,突然痛哭流涕,醉言醉语中听闻一惊天大案,大骇。】
凌芝颜心都吊起来了,飞快往后翻,之后的日杂录居然再无关于此案的记录。
“且慢且慢且慢,待白某想想——”白汝仪团团乱转,“前白家主喝醉酒就喜欢吟诗作赋,尤擅赋文,这些赋文繁杂字多,不会在日杂录中,而是收在《皓清词录》中,《皓清词录》应该在酉字库!”
二人端着夜明珠,急急忙忙冲到了酉字库,寻到《皓清词录》的阁架,好家伙,这词录居然也有六十卷,凌芝颜和白汝仪只能继续硬着头皮翻找,这一次只用了半个时辰,就找到了这篇《祭千秋赋》,洋洋洒洒六百多字,字墨豪放,情神悲愤。
凌芝颜无心欣赏文笔,目光飞快在文赋中搜寻线索。
【天降武曲,国之良将,千秋破军……叛国之罪……荒之大谬……呜呼……六安徐氏,国之硕鼠,贪婪可怖,军器腐朽……纵百死,其罪难灭……国之栋梁,惨遭国鼠荼毒,何其冤枉……秦氏英烈,孤城守国,巢倾卵覆,山河同悲,天地恸哭……贼臣恶匪,蟾蠹呱呱,证词污秽……竟称亲眼目见良将奔敌,弃厌国土,抛弃家军,啖之狗屎,放之驴屁(此处省略骂人词汇百字)……呜呼哀哉!呜呼哀哉!】
白汝仪边看边记,凌芝颜时不时顺出要点,很快就将案情脉络梳理了出来。
“此案的关键证据有两个,第一,六安徐氏。”凌芝颜指着抄录道,“六安徐氏负责制造军器,却贪墨军器维护修理费,致使军器年久失修,是弈城大殇的一大诱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