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四连连抹汗:“这我真不知道,做这种买卖的用的都是假身份,谁也不敢用真面目示人,而且三年前我就洗手不干了,人手早就散了,你就算打死我我也说不出来啊!”
“为何三年前不做了?”
“因为……”朱四似乎难以启齿,“冯氏的人突然传出话来,不让做了。”
花一棠眸光一闪:“冯氏?!”
朱四:“冯氏虽不及花氏富贵,但冯氏朝中有人啊,还和周太守有私交,冯氏放话,我们万万不敢违逆。冯氏还给了笔安家费,好多人离了扬都,从此杳无音信,我舍不下置办的产业,跑到外县躲了半年,又溜了回来,改名换姓,开了果子行……”说到这,朱四又一把鼻涕一把泪哭了起来,“四郎啊,我这三年来可是本本分分的买卖人,再未做过白牲的买卖,我死不足惜,可我的家人毫不知情啊呜呜呜!”
花一棠攥紧手里的折扇,扇柄咔哒一声,裂开了。
靳若查到了朱四住处,他全家的性命都在花氏手里,断然不敢撒谎。这个案子,线索断了。
突然,林随安站起身,问了一句话:“你设那些牌位,是知道那些女娃都死了吗?”
朱四连连磕头:“我们这一行都知道……白牲、白牲都是活不了的……”
“她们的尸身呢?”
“小人不知道!真不知道!”
林随安点了点头,表情异常平静:“我明白了。”
花一棠怔怔看着林随安出了门,背影融化在了阳光里,突然一个激灵跳起身,夺门追出,门外已经没了林随安的身影,靳若和徐管事正聊着天,看到花一棠都很诧异。
靳若:“这么快审完了?”
花一棠:“林随安呢?”
“走了。”
“往哪个方向?”
“出院子直走。”靳若很纳闷,“是去如厕了吧?”
“她刚刚神色如何?”
靳若和徐管事对视一眼,“和平时没什么区别。”
区别大了!虽然她和发飙的境况完全不同,但花一棠却心慌的厉害,心头一动,朝着寅宾院拔足狂奔。
*
林随安走进寅宾院,推门,看到了正在施针的月大夫,床上的冯愉义和白顺依然昏迷不醒,床边多出了一张椅子,一张小木案,案头的笔墨还未收起,显然刚刚有人在这儿写过什么东西。
“凌司直和冯松来过了?”林随安问。
月大夫:“刚走一会儿。”
“冯松写了供词?”
月大夫冷笑一声,下手重了三分,“我一个大夫,看不懂,也听不懂。”
看来凌芝颜已经和冯松做完了交易,用冯愉义的性命换了暗塾的线索。
林随安上前,看着冯愉义的脸,“他什么时候能死?”
月大夫拔出针,哼了一声,“他不能死了。”
胸口空荡荡的地方不知道被什么东西震了一下,林随安吸了口气,稳住心神,“月大夫,您之前说服用五石散后,心|燥需泄|火,体力转强,能详细说说吗?”
月大夫终于正眼看向了林随安,神色诧异,“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娃,问这个做什么?”
“请直说。”
月大夫踌躇片刻,“简单的说,就是燥|热难|耐,急需交||合|泄|火,直到药|性|泄|完方可。”
“需要多长时间?”
“这可说不上……”
“交||合时是什么状态?”
月大夫真有些说不下去了,偏偏眼前的丫头瞪着一双黑黝黝的眼珠子,不偏不倚瞅着她,让她避无可避。
“欲|仙|欲|死……吧……”
“具体呢?”林随安追问,“眼睛里看到的景象会是什么状态?”
月大夫想了想,“我听人说过,大约是迷迷蒙蒙,恍恍惚惚,如临仙境的感觉。”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林随安闭了闭眼,她终于明白在严鹤和蒋宏文记忆里看到的记忆是怎么回事了。
那是他们服用五石散之后的看到的景象,所以,好似蒙了一层白雾,而那些尖锐的惨叫,染血的牙齿——甚至还未长出全部的恒牙,都来自于年幼的女童。
她们就是……朱四口中的白牲。
尸体的回忆不会骗人,严鹤和蒋宏文的回忆几乎相同,他们都买过白牲,严鹤和蒋宏文都是冯愉义的走狗,冯愉义肯定也买过……林随安攥紧手指,那么冯氏严令散去所有拐卖团体,只有一个可能——因为某些迫不得已的原因,替他们的儿子掩盖罪行,毁灭证据。
拐卖团体的那些人或许是远走他乡,更有可能是被灭了口。
朱四能活下来,大约只是运气好。
但是朱四知道的太少了,线索断了,更没有指向冯氏的证据,于此相对的,朱四的话反而能证明冯氏是铲除拐卖团体的大善人。
真是讽刺!
林随安目光转向了床上的冯愉义,她对此人一直没什么印象,现在看来,颧骨高凸,面色青白,只是个能喘气的尸体罢了。
若是他和白顺死了,她的金手指是不是能看到更多东西,是不是能找到更多线索?那些女娃会不会还有活着的呢?就算……就算她们都已经不在了,能不能找到她们的尸体呢?
四周的空气变得异常粘稠,似乎时间也慢了下来,林随安听到冯愉义肺部苟延残喘的呼吸声,那么微弱,甚至不需要千净,只需要轻轻捂住他的口鼻——
“林随安!”身后咚一声巨响,一个人影带着温软的阳光撞了进来,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你还好吧?!”
花一棠的声音钻进耳膜,林随安这才发现,她已经伸出了手,手掌距离冯愉义的口鼻不到三寸。月大夫吓得脸色刷白。
“你……”“花一棠仔细观察着林随安的神色,“又不舒服了?”
林随安感受了一下手指的温度,摇头,“我很好。”
这一次,她的身体并没有失控,也没有那种诡异的颤栗感,她只是单纯地……想杀了冯愉义。
“不可!”花一棠低声道,他的手攥得林随安手腕隐隐作痛,“不值!”
“他们都买过白牲……”林随安慢慢说着,她知道自己的话没有逻辑,而且越来越没有逻辑,“那些孩子,乳牙还没换完,还只是孩子,很小的孩子……她们都死了吗?她们的尸体呢?她们的家人呢?”
花一棠眼底漫上绯红的水光,上前半步,双臂轻轻圈住林随安。林随安额头撞上花一棠的肩头,听到了他的轻柔如风的声音:
“我能找到她们,信我。”
林随安闭上眼睛,眼泪落在了花一棠花瓣般的衣襟上。
*
真丢人,林随安想,她居然在一个十六岁的小屁孩怀里哭鼻子,幸好她自制力不错,只是掉了眼泪,没有哭出声,他应该……没发现吧?
林随安不动声色观察着座上的花一棠,回到花宅的扬都第一纨绔果断摒弃了低调服饰,衣衫奢华,香薰缭绕,连发髻上的簪子都多了两根,也不知用了什么美容圣品洗漱,皮肤光滑得犹如剥了壳的鸡蛋,长长的睫毛像刷了一层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