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沈寒山道:“也对。”
“你懂了就好。”
他不知想到哪里,忽然意味深长地说:“对我挑剔,是以寻将来夫婿的标准,同差遣那起子外人,确实不同。”
沈寒山此言一出,苏芷嘴里的馄饨汤差点喷出碗外。
她瞪他:“闭嘴!”
“不过开个玩笑,芷芷这样认真作甚?”
沈寒山想帮她拍背,平顺呼吸,却被苏芷当机立断打退了手:“走开。”
这回,沈寒山老实了。
他只静坐着品茶,不再多嘴多舌。
没了男人在旁聒噪,苏芷总算顺心吃完一碗馄饨。
不得不说,沈家吃食确实惊喜,鸡肉煮熟后本该干柴硬邦,不知沈寒山在其中添了什么佐料,竟有股子松散的触感,入口即化。
她吃得尽兴,夜也很深了。
苏芷想着,是时候打道回府,明日再同沈寒山一块儿探讨——“如何撬开哑奴口中的线索”。
她正要提出回家,沈寒山不疾不徐地道:“这么晚了,不若你留下睡一夜罢。”
他说得郑重其事,苏芷都要疑心自己听错了。
一个独身郎君,盛情邀请一名未嫁的小娘子留宿。
是他有病,还是世道荒唐?!
苏芷瞠目结舌,迟疑了许久,问:“你疯了吗?”
沈寒山挑眉:“嗯?不是芷芷说,教我不要把你当成小娘子看待吗?更深露重,唯恐共事同僚归府艰难,我委婉劝你留府上休憩一晚,不算知礼数吗?”
“这……”
沈寒山叹息:“芷芷,你对我,太有偏见。”
“……”他说得有理有据,苏芷真不好反驳啊。
苏芷咬牙,拿人手软吃人嘴短,她好歹在沈家享用过一回美餐,总不好过河拆桥。
她不同他一般见识,只起身道:“多谢沈廷尉盛情留我,不过府上离家近,只几步路远,我回去就是了,不劳你费心。”
“这样呀……”沈寒山遗憾地送她出府门,“那苏司使一路小心,明儿沈某亲去府上洽谈公事,也好尽早挖出赤鱬杀人案真相,为官家排忧解难。”
摆官腔,谁不会呢?
两人各怀心思,就此道别。
苏芷都要搞不懂了,她究竟哪里开罪过沈寒山,要让他这样戏弄?
他总盯着她不放做什么?!这厮意欲何为?!
苏芷烦心得很,上了榻仍辗转反侧,琢磨沈寒山阴险目的。
而沈寒山则不同,他回寝房继续入睡的步子也迈得雀跃。
今晚,他有意在苏芷面前显摆了一番厨艺——勾得小娘子的胃,才能钓到她的心么?
苏芷应当是看到他身上更多优点,对他刮目相看了吧?
沈寒山对自己今日的表现,很是满意。
第二十章
今年冬天实在冷,早晨又落了一场鹅毛大雪。
皑皑白霜高高堆砌,足有半尺,大庆门的宫人扫雪都来不及。
常参①朝官们各个苦不堪言,可旧制不可改,再遭罪,也得老老实实参朝会去。
岂料枢相先出了纰漏,他年迈,走路不稳当,一个不慎,摔在宣德门外。内侍们吓得魂飞魄散,忙颤老臣,寻官家,一个个龟缩着当孙子。
官家风声鹤唳,唯恐谏官再滋事廷诤,骂他不体恤老臣、丧失君主仁心,闹他耳根子不清净,即刻下令罢免这五日朝会,改成上封事②或递奏折,朝臣可居府或留守官司衙门里处理差事。
朝臣们面上痛心枢相飞来横祸,心里却各怀心思,暗暗庆幸老臣们打前锋,以血肉之躯换来这几日清闲。
更有爱溜须拍马者琢磨出枢相的良苦用心,讴歌枢相为常参官谋福祉的壮烈牺牲。这一摔,倒摔出了个慈明无双的好名头。
这事儿,沈寒山私下拿来同苏芷掰扯,感叹:“不愧是相公。他这样高位的人,便是一声咳嗽,都能有百八十样话来赞颂他夜里秉烛办差、忧国忧民。”
苏芷真烦腻了沈寒山傻大胆似的个性,不知该说他坦荡,还是居心叵测——自个儿犯事,乱嚼舌根,往后被人听见,还能拉苏芷下水。
苏芷咬牙:“你和谁都这样碎嘴子吗?”
沈寒山品茶:“我待芷芷,总与旁人不同的。”
“多谢你的偏爱啊……”苏芷头疼欲裂。
“不客气。你我的关系,说什么谢?多生分呢。”
“……”
苏芷烦躁得直想抽刀,最终她还是决定去会哑奴。
早些得知赤鱬妖女线索,早一日摆脱沈寒山。
哑奴好似习惯了独处一隅,即便苏芷不来找她,她也能安安静静待在寝房中一整日。
苏芷想,苏家好歹有吃有喝,慢待不了哑奴,境况比她之前被人囚禁于荒宅之中要好多了。
沈寒山见状,也跟着苏芷进入内宅。横竖他是常客,府上人都认识他,无人会拦。
进屋前,苏芷抬手拦住沈寒山:“你别进来。”
“为何?”沈寒山挑眉。
“她怕你。”
沈寒山玩味问:“她怕男人,所以你疑心是朱逢伤她?”
他的脑子一贯这样活络,无需过多点拨便能洞悉内情。
苏芷颔首:“是。”
“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真是朱逢伤她,如今真凶已死,她又逃出生天。她该向你诉苦,痛斥那个衣冠禽兽,而不是躲入家宅里一声不吭。”
“这……”苏芷犹如醍醐灌顶,一下子通透了。
是啊,哑奴唯一的威胁便是朱逢。按理说,她死里逃生,是该寻求苏芷的庇护。
她犹犹豫豫地问:“难道赤鱬鬼不是姑娘,而是男扮女装的郎子?哑奴怕的不是朱逢,而是他?”
苏芷话音刚落,沈寒山又摇起了头:“你忘了吗?朱逢是行房事时惨遭刺杀。我查证过了,朱逢并无龙阳之好,娼坊姘头也不在少数,他没有龙阳之好。因此,赤鱬为妖女的可能性最大。”
“那么,哑奴究竟在怕什么呢?”苏芷喃喃。
“谁知道呢?”沈寒山温雅一笑,“或许不止一人知晓那一条密道?”
苏芷蹙眉,忧心忡忡推开了房门。
她没有逼迫哑奴,而是站在屋外,向昏暗的寝房喊话:“你要出来吗?”
哑奴没有舌头,不会开腔答话,问了也白问。
不过苏芷知道,她若有意愿,会自个儿下榻靠近苏芷的。
苏芷见状,嘟囔:“许是怕了你?”
沈寒山笑:“即便我离开,她也不会出来的。她不傻,知道你不是好心。”
“沈寒山,你什么意思?”
“沈某说错了吗?你们一个个接近她,都是居心不良。不是想对她做什么,就是想从她口中套出话来。在小娘子眼里,你们是一丘之貉。”沈寒山一顿批判,把苏芷也推到恶人那一方。
这厮毁了苏芷亲和形象,让哑奴塑造了更高的心防石壁。
苏芷恼怒,恶狠狠扯了人衣袖,沉声斥责:“你做什么?!疯了吗?!”
沈寒山勾唇,低语:“芷芷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