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被诱惑的书生是谁还不一定……
锐利的纸张滑过指尖,她下意识缩回手,像是被什么轻轻咬了下。
月亮清冷的银光唤醒了莳萝,她这在干嘛?这是在偷窥人家隐私。穆夏的童年已经够灰暗了,看点爱情小说又怎么了,她以前还喜欢给小女巫讲恐怖故事呢。
而且翻遍整本书,别说钥匙,就连形状相似的书签都没有,莳萝很快把书放回原位。她开始打量穆夏的书桌,小狼过得刻苦但也精致;玻璃墨水瓶散发松柏香气,漆亮的红木桌面摆有量身打造的黄铜支架,上面可以挂上油灯方便照明,剩余空间还摆有宝石手柄的拆信刀和火戳印章,以及无数厚度不一的水晶镜,供其阅读时切换。
每一样都是精品,哪怕是封信的蜡块和照明的油灯都是添了昂贵的香料,其中还有不少东岸的舶来品,莳萝拿起那块瑞兽铜鎏纸镇,想着那本东岸诗集应该也是收藏品之一。
一圈扫下来,她突然意识到了一件很棘手的事── 这里一切都是穆夏小时候的回忆,包括这本书也是他幼年的收藏,所以理所当然出现在这里,但密盒钥匙可不是。
难道她错了?她不该用记忆来蒙蔽穆夏?也许用原本月女巫的模样反而更能迷惑黑狼,让他想起钥匙的记忆?
月光突然暗淡下来,仆人的铃声在门外响起,彷佛在警告熟睡的野兽,魔狼的心智显然比人类女孩棘手,莳萝感觉到自己对梦境的控制力被压制不少。女神只能收敛起力量,重新幻化回白鹅缩回篮子。
她把脑袋埋入翅膀装睡,只听到穆夏在和谁说话,然后一个男人粗哑的声音:
“不听话的畜生不需要,正好拿去圣飨宴上用了。”
大白鹅小心翼翼地在翅膀下抬起脑袋,没看到穆夏,却看到一只不知从哪里跑来的野乌鸦正瞪视着自己。她磨磨嘴喙,想着要不要吓跑这只野鸟,就看着那乌鸦张开嘴吐出一句人话:“我的神律暂时借你,直到满月之夜结束,我希望你虔诚地忏悔和祈祷。”
莳萝这下看清楚了,那是一颗硕大漆黑的乌鸦脑袋接在人的身体上,弯钩状的嘴喙宛如瘟疫医生的面具,但莳萝可以清楚漆黑的羽片栉比鳞次,一路延伸至衣领下。
乌鸦人正侧着脑袋瞪视着自己,黑亮珠子就在浅蓝色的眼白内灵活转动,让莳萝想到杜肯爵士神经质的眼神。
“教父,这是我的宠物,是我没看好它。”
“那就让仆从看好它,看是扔去厨房还是后湖。”
此刻的莳萝完全没心思担忧自己的下场,她正忙着修复狂掉的San值,因为除了乌鸦人,那些唯唯诺诺的仆从也都失去了人的模样。讲究整洁的头巾下露出两只粗糙的小角,浊黄色的大眼睛有着长形的瞳仁。她和其中一个对上眼,这一眼伤害不小于乌鸦人。
仆从们顶着山羊脑袋,对食肉的黑狼和乌鸦唯命是从。
“不准碰它!”
羊群们被突然发作的黑狼吓得一哄而散,只有乌鸦,不、应该说术士罗素用鸟嘴冷哼一声。
“你最好自己知道分寸,若是我的神律有丝毫污垢,你和这只鹅就一起关到下次满月吧。”
“……教父,我会反省自己的罪过。”
听到男孩沙哑难掩痛苦的声音,术士叹一口气:“穆夏大人,你得记住,只有虔诚的祈祷才能抵抗恶魔的召唤。地下很安全,一切都尽可能远离月光。”
乌鸦漆黑的眼瞳看了一眼莳萝,意味深长扔下一句:“这只鹅正好可以证明你的决心,别让我和里奥大人失望了。”
莳萝还来不及思考他话中的意思,随着仆从带走提灯,大门关上,室内一暗,她才发现这里已经不是书房。
角落的壁炉余烬掩埋着几颗时隐时现的火苗,其他什么都看不清楚,莳萝下意识寻找月光。诺大的房内只在高处开着一扇透气的小祈祷窗,银蓝的月光漫过彩色镶嵌的玻璃,隐约可见一小轮透白盈润的满月轮廓,熟捻如亲人的脸庞,这次却无法带给信徒太多安慰。
在一片窒息的黑暗中,大白鹅不安地拍动翅膀,像是想赶走脑中那些窃窃私语的不祥预感。
满月不会给魔狼带来什么美好记忆,当圆月升起,银白无暇的大地不容许任何污垢,漆黑的魔物就像见不得光的害虫,被锁进城堡的地下室,独自忍受变身的痛苦。
这颗月亮还是月女巫亲手召唤来的,莳萝可以说是完全弄巧成拙。她想着,自己根本不用担心穆夏会认出她,因为在那之前黑狼会一口吞了大白鹅。
门外传来仆从落上铁锁的重响,彷佛已经决定了二人的命运。
黑暗中有人划开了火柴,只见地上几盏银烛暗如孤星,微微照亮了一座白石的神像,原来这是一座地下圣堂,而在摆满蜡花和银烛的神像前,穆夏正双膝跪地,手捧神律祷告。
那个带着些恶劣不驯的男孩似乎完全消失了,神像前的信徒有着绿宝石色的眼瞳,一身冰冷的白银链甲让他宛如另一尊雕像,那是由无数银环细密相扣的金属甲衣,每一个间隙都焕耀着光彩,彷佛由数万星辰编成而成的宝物,高超的锻造工艺想来是术士亲手赠给教子的礼物,用来在满月夜抵御其身上的魔狼之血。
穆夏虔诚祷告着,不过十五岁的男孩在铄金色的烛光下熠熠生辉,隐约可见那位光辉昳丽的银骑士模样,就如罗素所期望的未来。
但每当他抬手翻页,莳萝就能听见银环尖锐的撞击,与这座城堡搭建的牢笼一样,这是用荣耀和责任编织的锁炼,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驯服恶狼。
少女无意评价红骑士和青铜骑士,毕竟里奥和罗素都已经死去了。他们毫无疑问是在乎穆夏的,不然大可在其出生一剑了结幼狼,而不是给予他人类的地位和身分,又花费大量精神教育他、驯服他。
不能割舍,也绝不能投入,如同穿戴在穆夏身上的锁炼,那份爱冰冷而沉重,强行将恶狼束缚于人间。无论是纯银铠甲还是萨夏城堡,两个骑士将自己所认为最好的给予穆夏,起码他们直到死前都相信那是为他好。
他们失败了吗?以某种方面来说,黑狼的确低下脑袋,哪怕只是伪装,穆夏也确实为他们忍受了所有。
微弱的烛光在黑暗中时隐时现,亦如野兽仅存不多的人性,穆夏还在低声祷告,以神律发誓不贪食、不争权,不屈服于淫/欲,毕生献奉于至高无上之神……男孩稚气虔诚的声音在地下室回荡,请求神祇赐予他对抗体内恶魔的力量。
大白鹅突然跳出篮子,它看向窗外的月亮,拍拍翅膀,彷佛已经受不了烦躁沉闷的空气。
莳萝听到一阵奇异的碎裂声,彷佛她正踩在薄冰之上,随着她每一步,开始支离破碎,汹涌的黑暗顷刻湮没大半的烛光。
眼前突然天旋地转,莳萝还没反应过来,整个身子被拽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