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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14)

“聂远之,你看见了什么?”

视线微转,划过手中的酒杯,落向身侧那人骨节分明的一双手。他沉声而问,声音不大,却足够让近在咫尺的男子听得清楚。

“王上,臣看见您取走了臣的美酒。”

“呵呵呵。”琳琅轻笑,举杯就口,又是一杯见底。“聂远之,你是逃避亦或是不敢看个清楚明白?”把玩着空得见底的玉杯,才转了转杯身,一只手横空而来,夺杯而回。琳琅不恼,松了松刚刚握杯的五指。舒展了两下,从旁递来一杯斟满的酒。

“王上要我看的,我看了。这一杯,是远之敬王上的。”

温润的声音让他怔愣,对上那对浅笑的眸,琳琅却是脸色一变,阴沉下来。

“哼,本王给不了你太多时间,你还是早些收起你那些无用念头。”冰冷的声音已不复刚才的随和,彷如之前的种种,不过是昙花一现。

虽然只是短短瞬间,然而琳琅瑜邪还是看见了聂远之眼底,那转瞬即逝的痛苦与悲愁。

他是为谁而痛?又为何悲愁?想当然尔,能让聂远之怀有这般心思的,唯有一人。

身虽心动,手中一个过

力,盛满美酒的玉杯应声而裂。幸而殿中吵杂,无人发现。而琳琅顺势垂下袖袍,掩去了几分血色。他冷眼扫过身旁的聂远之,愤然的拂袖而离。

聂远之看着琳琅的背影,视线不由瞥往他掩在袖袍下的右手,微微蹙眉。

他知道琳琅瑜邪为什么这么问,也知道他想做什么。

北国一统,三十六部和睦相处,互相扶持。在琳琅瑜邪之前,无人能做到这点。或许征服三十六部的是琳琅瑜邪强大的武力,是他铁血的手腕。但征服民心的,却只是琳琅瑜邪这个人。

殿内和乐融融,文臣武将不分彼此,共庆佳节。

北国的臣有容人之量,北国的君有治国之能。

这,便是他所看到的,也是他心中刺痛之处。

他看明白了,却无法给予回答。“寸铁尽断”犹然在耳,还有那一朝别离刻骨铭心的寒。

“聂将军!”

一声叫唤让远之回神,一名步履不稳的壮硕汉子朝他走来。见他一袭劲装,并非文臣官袍,理当是位武将。

摇摇晃晃,手持酒壶,这名武将带着一身酒气。

“无敌将军聂远之,哈哈哈,将军的威名,我博古朗也是慕名许久呢。今天能与将军在北国共聚一堂,倒是让我未曾所料啊。”

男人突然拔高了音量,周遭的大臣纷纷侧目。

共聚一堂?未曾所料?

微一挑眉,对方这话倒也没有说错。连得他自己,也从未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将军过去是否见过我北国的勇士与铁骑?”

“见过。”北国的铁骑,确实厉害。过去十年中,他曾与初建的北国有过几次短兵相接。皆是为边境越界的冲突,其中以警告的异味颇多。毕竟两国的上位者都不想轻易为敌。

然而谁人想到,他不过是被南疆战事拖住了脚步,待他凯旋而归,北方边境已是连连失手,还被夺了城池囚了百姓。

他想,他是遗憾的。无法在战场上真正让聂家军与碧落铁骑一较高下,却只能用另一种屈辱的方式,解救他海青的百姓。可是,他并不后悔。

“那将军以为我北国的铁骑与海青的将士相比,谁更厉害?”

“各有所长。”

“将军可否说具体些?”带着酒气的博古朗眼睛倏地一亮。

“北国将士善重兵、喜强攻,每位士兵皆是勇武善战。而我海青的将士没有这些。”

他分析的恰到好处,一下便指出了两军之差。

博古朗眼底

露初骄傲之色,又带了几分得意故意再问:“那将军的意思,我北国的兵士很强?”

“那是自然。”眼神一瞥,他扫向裴嗣衣的方向,看见了正在与之对饮的琳琅瑜邪。

幸好,琳琅王并不怎么在意自己与他的武将讨论这个话题。不过他不敢保证,如果博古朗再穷追不舍的问下去,自己说出得话还能不能继续让琳琅瑜邪冷眼旁观。

“呵呵,将军大可坦言,我北国的将士非你海青能及。放心,我博古朗不会看轻将军的!”

博古朗一激动,大手一张,伸手拍了拍聂远之的肩膀。

而这一下,原本在于裴嗣衣对饮相谈的琳琅,侧目看来。倏然,褐眼一眯。

微微挑眉,聂远之突然勾起一抹浅笑。

“博朗将军可曾见过海青的将士?”

博朗古一愣,接着微微摇头。

“那博朗将军可曾与我在战场交手?”

博朗古浓眉一皱,复又摇头。

“那博朗将军何言我海青的将士不如北国的铁骑?何知我聂远之又不如你?”

看轻海青将士,看轻他聂远之?

他是失了武功,折了锋芒,可他还记得身为武将最不能弃的东西。至少,在同为武将的博朗古面前,他放不下自己曾有的骄傲——他海青的将士,他聂远之的兄弟们。

“北国铁骑骁勇善战,能以一挡百,虽死犹荣。海青的将士不用骁勇善战,也不用以一挡百。并非他们的不能,而是他们每个人的性命都无比深重,容不得他们的将领挥霍。若百能敌一而皆不死不伤,那以百敌一又如何。”

清朗之声,传遍殿内;字字句句,铿锵有力。

琳琅瑜邪听见了,裴嗣衣也听见了。大殿内顿时鸦雀无声,博朗古直直的站在原地。

“咳咳。”裴嗣衣咳了咳嗓子,冲着琳琅瑜邪笑着眨眼。

博朗古成了名副其实的拨浪鼓。这聂远之,当真没叫他失望错看。

“裴相这是怎么?眼睛贱病犯了?”琳琅瑜邪表情依然平静,只是那双褐色的眸,已忍不住飘向殿内的那一抹红影。

“回王上。微臣并非犯了眼疾,而是为王上纳善取才之心叹服,太过激动了。聂大人如此人才,封了兵部参里,实在是当得。听闻聂大人来此北国不适气候变化,病了好一阵子。不过今日看来,该是无甚忧虑。兵部参里一职悬缺多时,兵部御统向臣提了几次此职不可或缺。王上,您看……”

“嗯,裴相明日传本王旨

意吧。”

言尽于此,两人又转了话题。

一干臣子听见了,聂远之也听见了。至于这些话是随口而出,还是早有打算,每个人的心中都各自有底。

不过几天的时间,从一个七品挂名小官一下变为了从四品,虽然同样是参里一职,但其本质却是截然不同、天壤之别。

只不过,此时琳琅王让聂远之在众人面前坐实了身份,仅此一点便足够让北国在场的文臣武将有理由名正言顺的与之接近。

海青来的人,如今成了北国的臣。何有臣与臣之间,不得而谈之事?

于是,远之看着一群大臣相继向他而来,将他围堵在席间。

心中喟叹,却是逃脱不得。

“聂大人昔日领兵在外,是否愿与博古再探讨用兵之道?”王上与裴相的话,他听得一分不差。刚才的酒气稍褪,这称呼可是不能再唤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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