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竹(38)
齐澜说:竹儿,我定会护你安全。
因此,南竹将这句话放进了心里。
宫中的勾心斗角,层出不穷。今日哪殿的婢女一夕得宠,明日哪宫的贵人被拖出午门。而关于这一切,南竹只淡笑听闻,只顾眼前。
本职为何,他从未忘却。距进宫那晚,已过去十日,算算日子,皇帝陛下也该醒了。
亲自到药房走了一圈,在几名药童的诧异中,独自取走了刚刚熬完的热汤药。
“大人,交给我来便好。”一年纪较长的药童回过神来,忙上前欲接手滚烫的汤碗。却见那位大人淡淡一笑,静静的摇了摇头,拿着汤碗的身子轻一步开外,避了过去。显然,是拒绝将药交回。
药童们见状,皆莫可奈何。
“大人,您又来了。这活若都让您干了去,咱们还留着做啥。”
几位药童知道南竹。
起先,震惊于听闻他的身份。医仙的传人,何其不凡的人物,无论如何都该是风姿卓然,一代天骄。
再来,初见他时的怔愣。医仙的传人,却面相丑陋,一道疤痕彻底毁了那原本还算干净的面容。而他,更是口不能言。
而后,为他的医术折服,更是为他那份独有的气质所感叹。
如今,药童们每每见了南竹,便会多看上几眼,而越看,便越尊敬这位新上任的大人。
不在意的挥了挥手,南竹看着还冒腾热气的药汤,一仰头缓缓喝下。
苦涩的味道在口腔中蔓延,可他的心却觉得微甜。
这药虽苦,可想到其可能引发的后果,导致的结果,南竹的唇角便忍不住上扬。
自己这小小的私心,不知会换来齐澜怎样的反应。
过去,自己不曾想过治疗的嗓子。眼下,南竹借由着太医院丰藏的药材及便利,决定尝试一番。
他有把握,只是不知自己这副使的位子,能不能坚持到那一天到来。
如此想,南竹不犹豫,走到桌边抬笔写下:皇上的药,再过半柱香送往。切记,莫要耽搁。
几名药童忙点头。南竹见状,笑着一点头,离开太医院。
在药童送汤药之前,他还必须替老皇帝仔仔细细把上最后一脉。
待老皇帝醒来,便是无力回天。
这些,南竹早就心知肚明,也已让齐澜亦心知肚明。
皇帝的毒,是他以毒攻毒的方法压着克着,才拖延至今。想要醒来的唯一方法,便是逼出那盘踞在心肺间的淤积毒气。
然而毒气一经催动,即可蔓延奇经八脉,游走全身。如此,即便大罗神仙,也是无力回天。
只不过,这么一来,自己便成了变相的催命鬼,若是不动,皇帝或许会昏迷不醒,却不至于死得这般快。
只是三殿下想老皇帝醒,齐澜想老皇帝醒,他……也想老皇帝醒。
南竹脸上的笑容,突然间多了几分冷寒。
醒来,有些事,才能真正明白。
来到宫中也有段日子,独自一人行径前往霖宫,在那蜿蜒曲折的长廊尽头,见到了几日不见的熟悉身影。
尚不及细想,脚下的步子已先一步停了下来。而那人忽然看来的一眼,让南竹瞬间垂头敛眉。
即便已被封臣,在齐澜面前,他依然只是南竹。
即便不曾抬头,亦知道对方一直打量着自己。南竹举步上前,在那人身前停下,恭敬一揖。
“南大人何须多礼。”齐澜的声音淡淡,听不出情绪。
南竹心下回转,霎时就明了了情况。霖宫之中,还另有其人。而齐澜,不过是被吩咐守在门外。
能让堂堂一国上将军看守大门的,东霖举国上下,不出三人。而一人如今还倒在床榻上,那么屋内的人会是谁,不难猜出。
无怪乎这般同自己说话,为的无非是“避嫌”二字。
只是……
南竹勾起唇角,瞥了眼近在咫尺的男子。
人都是他带来的,想要避嫌,不免为时过晚。
“笑什么?竹儿就不能让我放心几回吗?”
耳边传来齐澜的声音,那人影却分明没有靠近。南竹抬眼看着齐澜,微微讶异。原来,齐澜的武功,当真深不可测。
“是南爱卿来了吗?进来吧。”
一门之隔,李辰祁沉稳威严的声音自内屋传来。不过短短时日,那人倒显然一派帝王风范显现。
或是因老皇帝这病,让他再无顾忌,连基本的收敛,亦已不屑。
相对之下,李辰翔就聪明太多,也藏得太深。而帝王,需的不就是这般性子?心机城府,笑里藏刀。
伸手推门的刹那,一只宽厚的大掌不着痕迹的握了握自己垂在身侧的一手。南竹侧目,眉眼间的淡笑带着无言的安抚。
推门而入,口不能言的他弯下前一刻还挺直的背脊。对着那俩位高贵之人,恭敬行礼。
“免礼。”李辰祁语气中似有似无带着些焦虑,南竹只觉手腕一紧,人已经被拽住往里殿走。
身后,一道炽热的目光紧紧尾随,南竹暗叹,却是忍住不能回头。
“哼。”见那俩人身影消失于前殿,齐澜喉头强压下的冷哼轻轻逸出口。才抬脚向内走了几步,一条胳膊横生而出,拦住了他的去路。
齐澜皱眉看去,唯见李辰翔面目肃然对着自己摇了摇头。
垂在身侧的手握紧再握紧,最终站在了原地,任由全身慢慢僵硬。
“哎。”李辰翔微一叹,脚下一转,往那里殿而去。
齐澜啊齐澜,何时起竟变得如此沉不住气。想来这南竹,还真是自己小瞧了。
目光一沉,唇边一抹冷笑瞬间即逝。有些人,当真大意不得。本以为留着无害,如今却该考虑是否必除。
毕竟,自己要的,可是能替自己征得天下的齐澜。而非一个因儿女情长成英雄气短的齐澜。
入了里殿,但见南竹跪在龙榻边,依旧是凝神静气般的模样,一如初见他看诊时般。
无怪乎这样的人儿会让齐澜动心。南竹,天生有着连他都不自知的气息,清爽干净,素雅淡然。仿佛不染尘世,不被污浊,遗世独立。
李辰翔见他把脉的姿势动了动,不由取起桌上纸笔,上前几步递了过去。对上那双惊讶的眼,其后是略微惶恐的矮身接过。
“皇弟倒是有心,懂得南竹心思。”
忽来一句,李辰翔心里猛地一沉,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间作出与平日宫中的“李辰翔”截然不同的行为来。那隐现又掩藏的杀气不过瞬间,下一刻,心底已有了决定。
南竹此人,留不得。
他日万事落定,必需除之,哪怕会让齐澜与自己稍存间隙。
“哪有。二哥瞧那么仔细,还不是同我一般一直看着南竹。”故意嘀咕着说出口,一瞥唇角:“丑则丑亦,倒是也不算不能接受。这齐澜府里出来的,还算是个能人。”
李辰祁眼中的质疑稍稍褪去,脸上却是一派寻常的笑意:“三弟这是在嘀咕什么?”
“二哥你说,若是父皇病好了,该赏南竹什么呢?”李辰翔笑看李辰祁,虽是问句,却不等李辰祁回答,便又径自接上:“我看,不如就将莫宁赐婚给他如何?让南竹当个驸马,倒也是不错。咱们东霖向来留能人,南竹也算是奇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