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竹(40)
“祁儿与翔儿吗?”老皇帝看着不知名的某处,忽而敛起了所有表情,坐起的身子靠回了床头:“去吧。”
南竹转身,一步步走出里殿,走出老皇帝的视线。
忽而停住身形,背后目光灼灼。侧脸回探,唇角若隐若现勾起一抹惊鸿浅笑。
他知道,这一笑像极了青衣;便是知道,故而才如此为之。
李祀,当年青衣之痛,如今,便由南竹来还。
以为不甚在意,以为淡然如是,却在真正见到皇帝时,才明白心底并非这般大度。
若只自己一人,或许恨意不会这么深。奈何帝皇无情,竟是连他手下皆不放过。
青衣军如今何在?自己离去后,早已在一次次毫无胜算的战争中,化为堆堆白骨。
还有那昔日文武双绝的墨衣,如今那一头白发何其刺目,皆因身后之人而起。
不再停留,百般滋味,往事回忆,唯有各自藏在心头。
出了殿外,回禀了皇帝醒来的喜讯,两位皇子匆忙入内,一群宫女太监亦跟着忙碌起来。
伺候的伺候,传讯的传讯,各自奔走。
齐澜本该借此守候在里殿外,如此表现机会,若是有些心机之人断不会错过。皇帝醒来,他自是功不可没。
人是他找来的,如今论功行赏,理应加官晋爵,更上一层。
然而,齐澜却在各路人马纷纷赶来霖殿之时,跟着南竹离开了这渐渐喧哗之地。
俩人一路并肩而行,与那些往来奔走的人形成了截然不同的对比。
一则来,一则去。一则越往热闹之地,一则越往清冷之地。
迎面走来一群御医,南竹识得,便是这阵子一得闲便来与自己探讨医理的那群人。记不住名字,却辨得样貌。
几人脸色颇喜,行色匆匆,经过南竹身侧竟是没有发现对方。而故意避嫌的齐澜,早在人多之时先一步离去。
笑着摇了摇头,面对那群擦肩而过的御医,南竹心底有些淡淡的错落。
人呐,是否总该为那名利奔走一番,才不枉来这世界走一遭?
走离人群,松开手中的拳,一张纸条赫然入目。
唇边的笑渐渐回暖。
齐澜这人呐,总是爱做这些小动作。
老地方,不见不散。
心中揣摩了半响,循着记忆往前几日他带自己去过的幽静院落而去。
果然,才踏入那小小的偏僻院落,便见得那道昂然的身影背对着自己,负手而立。
南竹刚想开口,齐澜似是心有灵犀,同时转身。
忽而视线对上,彼此眼中皆是一愣,继而一方先笑,另一方跟着勾起唇角。
“我知你会找到这儿。竹儿果然是聪明。”
南竹闻言同时,人已走到齐澜身前。细细打量齐澜,今日似有不同,却谈不上是何种不同。那眼底深不可见,有些自己不懂的情绪正在酝酿。
南竹不喜欢这样揣测的心情,那会叫自己乱了心绪。而如此影响自己的,齐澜并非第一个,却是自己成为南竹后的唯一一个。
停在一步开外,南竹刚欲行礼,却被一双臂膀抓住了双腕,作势一拉,人便贴近了一副火热的胸膛。
“竹儿,以后私下见我,不必如此多礼。”
南竹须臾间已淡定,笑看向齐澜,点了点头。
齐澜微低头,看着南竹,一动不动。忽而猛地抱紧,将那矮了自己一截的身影狠狠搂在怀里,似是恨不得揉入身体中。
“竹儿,要等我回来。”
等他……回来?
南竹不由皱眉。齐澜,这是要去哪里?
然而,稍加分析,心思瞬间明了其中纷乱。
南竹不由心中苦笑:齐澜呐齐澜,或许,这一别将让你我一变再变。即便如此,我却无法拦你。忠心之心,你我皆有。只不过未尝过痛的你,与再世为人的我,已经截然不同。
“放心,没有人能伤害你。即便你在这宫中,亦没有人!”此话说得铿锵有力,而后声音又转,放柔下来:“若是有事,可派人去找徐斯徐大人。再者,翔殿下也答应了我会照顾你。”
李辰翔?
南竹埋在齐澜胸前的脸上扬起一抹冷笑。
自己,可从不信得此人。
至于徐斯,那晚惊鸿间匆忙的一见,亦是毫无半分印象。
“等我半月。我定归来。”昨日收到烟荷边关来信,一切已经布局妥善,如今东风具备,只待自己前往。
被困京中监视至今,也该是时候行动了。
“明日早朝,徐大人会上奏边关告急,我会请命前往平剿动乱。皇上既醒,那朝中局势势必赞稳,如此时机不走,更待何时。”
本不想让南竹牵扯这些权利纷争,然而此时已经回不了头,又何必再遮遮掩掩,徒增芥蒂。
自己离开前说个明白,彼此心中都好过。
“这场戏计划得太久,也该到最后的高-潮。竹儿,我不瞒你。我与三殿下早就不谋而合。在我眼底,他才配得上东霖皇位。如今我便是借故平乱,实则与昨日便由清海关陆续分批出发的十五万大军在洛城汇合。而后一举回京,为三殿下做坚不可摧的助力。”
这番话语南竹所想几乎不差,然而听齐澜亲口说出,南竹还是震惊得僵硬在他怀中。
未曾想过,齐澜相信自己至此;也未尝想到,齐澜会真的在实践自己的承诺。
他说:南竹,我定不再骗你。
所以今日,他站在自己面前,对自己全盘托出。
“竹儿,谢谢你,谢谢你替老皇帝拖着一口气醒来。否则,局势不稳,我亦不敢离开殿下前往行动。如今,老皇帝醒来,我便能放手而去。届时,即便逼宫,那也无可奈何。竹儿只需记得,无论如何,我定不会让你受伤。”齐澜看着怀里人。
南竹矮了自己半个头,南竹还只是个少年,南竹口不能言,南竹貌不惊人……
然而,就是这样的南竹,牵动了自从青衣死后不曾再为谁动的心。
“等我回来,等我回来竹儿。”等我回来,我便与你细细道尽过去,我便让你分享我的所有。日后,无论你是南竹或是那医仙的闭门弟子,无论你一举一动是否像极了青衣,你都只是我的竹儿。
南竹感到齐澜贴在自己背后的手上下轻抚着自己的背脊,自己的身体在他怀中缓缓放松下来。
然而心底一叹,有些事,他定要让齐澜知道。关于老皇帝,关于青衣。
然,青衣之事暂可不提,但老皇帝之事却不得不说。
伸手推了推齐澜,在对方微微惊讶之下挣脱了对方,眼神四下一扫,找到了一根枯枝。
走去取来,在地上书起字来。第一次,南竹觉得口不能言的不便。然而,很快,很快自己就能改变这些。
皇帝活不过半月。
短短一句,让站立一旁的齐澜面色骤变。
一把抬起南竹的脸,双眼微寒的逼视对方:“你做了什么?”
心惊、心乱、故而失了分寸,露了本性。并非针对人,只是对此敏感的局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