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竹(58)
看他的样子,一身白衣沾染了风尘,该是赶路许久。进食速度极快,却不失优雅,定是养尊处优的少爷。
奇了怪了,哪家的少爷在外奔波如此,还独自来酒楼吃饭没半个小厮跟随?莫非自己的猜测有误?
“兄台,在下脸上有什么吗?”
嗯?似乎是在同自己说话。对方那双眼紧紧盯着我,让我心里一阵异样。
“没什么。”尽量维持平静的口气,举起酒杯遮挡住对方的视线。
“既然没什么,为何兄台一直盯着我看?”白衣男子倏地笑开,是纯粹的笑,并不带任何其他意味的情绪。
“厄……”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
“兄台不是南方人吧?”
幸好,对方及时给了个台阶下。微微点头,讶异反问:“你如何知道?”
“看兄台言语间的利落好爽,该是北方人。只是兄台身形乍看,却并不如北方人的高大健壮,让在下犹豫许久,才敢有此一问。”
听男子所言,不由心里一惊。如此洞悉之能,怕对方亦不是凡夫俗子。究竟是何来历?
不由眼神一沉,眯起细细打量。戒备之心顿起,怪不得我,时局动荡,人心不古。
从军这么些年,无论是待人处事还是看人分辨,都让自己学会了“不得轻信”四字。
“若是兄台不弃,在下家住不远,饭后不如到在下府中一聚?”
男子明明看见了我眼中的怀疑,为何还能提出这般邀请?
想自己堂堂青衣将军,战场上面对千军万马何曾畏惧?不过区区一富家公子,能奈自己何?
如此想着,狂妄一笑,爽朗道:“恭敬不如从命。”
然,我却从未想过,今日一念之间,他日一世恩怨。
他说,他姓赫连,单名一个墨字。
赫连墨,东霖的商界传奇,南方巨贾。
原来眼前的白衣男子,便是赫赫有名的赫连家当家,赫连楼的主人。怪不得,能有这般异于常人的气度。
“原来,你便是赫连家主。”
“自是。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心思百转,乍然一笑,满身傲然。
“葛青云。”
青衣暂敛,青云中天。
楼中相遇,府中相渡。
江南山水间行行走走,赫连自请尽那地主之仪,日日相伴。
走遍了江南各处,看尽了山水颜色。把美景览遍,良辰倾谈;把酒中秋共度,策马高歌。
从惺惺相惜,到别样情意。
不知何时何日,你我之间的情谊已变。
不敢开口,亦不想破坏这段美好的回忆。故而不告而别,望他日有缘再见。
悄然背上简单的行李。伴随着悄然无声的黑夜,月色朦胧间轻轻一跃,踏上屋梁。忍不住回头一瞥,暗道再见。
“青云,为何要不告而别?”
乍然出现在身前的人影让我心头一跳,不由后退几步。一个踏空,忘了身居屋檐,竟直直往下坠落。
堂堂青衣将军,面对眼前之人却狼狈至此,连得一身绝学都差点忘记。
自嘲一笑,忙提气内劲,借势踏壁,翻身落地。
只不过半空作势,终究落地不稳,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身后,一双有力的臂膀托住了我。身体突然僵硬,犹如雷电劈中,酥麻之感骤起,久久不得反应。
“为何要走?”
那双托着自己的手猛地收势,一拽一拉间,一股独属于赫连的浓浓气息包围了我。
原来,被人拥抱是那么温暖。
原来,能倚靠一个人是如此令人……沉醉。
赫连、赫连,如此,让我怎能放手离开?
心中如是想,不料口中已喃喃自语而出尚不知。
直到听耳畔传来一阵低叹,继而是赫连沙哑的声音:“你想逃避吗?那我又该如何?”
这是何意?
猛地睁大双眼,不由在他怀中强势转身,震惊的看着赫连。
“你……”
话只开头,便被一股灼热堵默在唇齿间。
借着喘息间,那火热的舌乘虚而入,在口中翻搅吸允,舔舐啃咬。
赫连的吻,带着霸道,亦带着强硬。
独属于赫连式的安慰,赫连式的诉说。
我想我能明白赫连的意思。所以,我缓缓环上他宽阔的肩膀,渐渐收紧,再收紧。全心的投入那个疯狂的亲吻中。
“不要走。别离开。”
我看着他微红的眼,被情-欲所染。那深不见底的眸底,翻出丝丝情意。
“好,我不走。”
我听见自己淡淡却坚定的回答。我知道,我的心已经沦陷。
或许,眼前的人便是自己命中注定的劫。而既然是命中注定,便无法逃避。唯有迎上。即便会伤痕累累,即便会万劫不复,亦是义无反顾,不可违逆。
所以,我决定暂时放下自己的身份,留在江南,留在赫连身边。或许有一天,能卸下身上的重担,与他共效于飞。
而当那天到来,自己一定会说出一切,全盘托出。将那些过往,一一相告。
我想,赫连定然能理解我,理解这心底的难处。
可是,我错了,我错的离谱。我万万没有想到,这般无忧无虑的幸福日子,仅仅三月,便不复从前。
边关再次告急,暗杀顷刻袭来。
竹林之中的身份暴露,再难挽回我与赫连的感情。
黯然离开,整军边关。再披战甲,青衣依然。
边关月夜,却是良辰不再,情义两难。
“青衣,没想到你便是那青衣。”
“我只问你,若有朝一日,你我不得不刀剑相向,你且如何?”
“不负?只怕到那一日,你不负的是这东霖百姓,是这泱泱国土。只怕到那一日,你唯独相负的……便是我。”
“你走吧。”
“这才是我认识的青衣。”
昔日之言历历在目,犹然在耳。只可惜,故人不再,物事皆斐然。
闭目凝思,再睁眼,冷然淡看一切。唯有心知,痛有多深便是爱有多切。
战事遂起,烽火狼烟。黄土尘沙间,多少英雄生死,多少豪杰埋名。
曾几何时,豪言壮语一一实现。然如今,当高墙之上与他再见,才发现过去种种全如恍然。
“来者何人?”
昕墨,东霖战神下第一猛将。
将军面色不变,周身气势却骤然一变。那浓浓的悲戚,是所为何?那城下领军之人,又是何身份?
“尔等东霖竖子,今日便让我漠北漠王铁骑,破了这尘峡关!”应阵之人,是那领军人旁的一员大将。
然而,只那一句,漠北将士莫不斗志昂然,豪气冲天。
漠北第一猛将,漠北帝王胞弟,尊贵无比的漠王。
漠王,赫连墨。墨,漠。
好一个漠王,好一个赫连墨!
卧薪尝胆,果然是好手段!
泪水藏在心底,面容霜寒一片。
“拿箭来!”
一声厉喝。身旁昕墨递上金弓。
箭搭弦上,拉弓满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