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竹(78)
他目不识丁,他出身贫寒,他没有足够的力量将南竹带出去,他没有让南竹过上衣食无忧的本事,他不过是一在底层挣扎的下人。
然,他陆云不过十八!
终有一日,他定会带给南竹一片敞亮天地!
可却忘了……那般坚韧不折的南竹,何需他来保护;更忘了,有些事,一旦错过,便再难复收。
再次在大街上遇到南竹,不过几日后。看着他当众被欺辱,他不顾自己的安危,丧失了理智般挡住了那群恶霸。
明明知道自己不过是个无名小卒,明明知道以卵击石的后果,无非是自取其辱。然而他说过,他会护着南竹,那他便要做到。
他不会看着南竹在他面前,遭人这般鄙弃。
能挡一时便是一时,他想让南竹离开,想让南竹逃。却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口中能尝到的唯有血腥之气。他的喉咙翻搅间,喷洒出的也唯有猩红。
在昏迷前,他只叹自己的无能。
能遇上师父,或许是他前辈子修来的福分。师父待他虽有些冰冷,但关怀却真真切切。
他总能在师父的眼里看见几分忧愁与伤感。他不知这到底是为何,但也不敢贸然相问。他的心还牵挂在南竹身上,直到南竹醒来,直到他笑容依旧。
他以为,他能留下南竹,能从此跟南竹在山上居住,安安稳稳,快快乐乐。
可他却没想到,师父不允。
他无法理解,不明白武功高强,又有安身之处的师父为何不愿接受一名平凡的少年。
他负气过,愤恨过,甚至想过带南竹离开。
可当他听见师父对南竹说的那番话,当他看见南竹安然接受安排的表情。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笑话。
到头来,护他帮他的始终是关心他的人,而非他本身。他这样一个什么都不会,无能至极的人,如何有资格说要护谁?
南竹还是离开了,为了那个他们谁也得罪不起的人,买下南竹的主人——大将军齐澜。
而自己,只能再一次目送他离开,一步步走出属于他的世界。
他不想哭,因为哭只能代表懦弱,却改变不了既定的事实。
然而,他还是哭了……
他发誓,他与南竹终会再见的。这辈子,他会实践他的诺言,护他一生。
……
世人习武,大多从小习起,即使机缘巧合之下遇到了师傅,以他十八才接触武学的基础,若想在几年之内出人头地几乎是天荒夜谈。
若非师傅将一身功力尽数传给了他,想要封侯拜相,又岂会如此容易。
与皇帝相遇依然是种缘分。自从下山之后,一路打探消息,才知京中变故。乍听南竹之名,他自觉好笑。
那名传说中医仙弟子的男子,如何会是自己认识的南竹?
然而直到上京,一路听人谈起细碎杂言,才慢慢确定了南竹的身份,也因此震惊到无以复加。
从未想过南竹会是如此有能耐的人,更没想到在短短一年中,东霖便发生了如此变故。
然而要他信市井流言,信南竹与谋反有关,却绝无可能。
他认识的南竹,那个坚强淡然,与世无争的少年,如何可能趋于权势,汲汲名利?
茶楼中的震怒,因无法忍受诽谤南竹而大大出手。即便给自己惹来麻烦,他也不甚在意。
江湖人间的争执,本该与官府无关。然而却有人将他捉拿,关入大牢。
区区牢笼如何能困住他,只是他被悲愤所趋,失了冷静。
有人将他保出,将他带到一间守卫森严的大房间内。他见到了他这辈子需要效忠的男子,东霖的皇帝。
一切都出人意料,他甚至不知道,为何眼前这名东霖新皇会要见自己。
“我封你为侯,你可愿意?”
陆云不能,却知道这乃天大的机会,而一旦错过,或许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有。
所以他答应了,他对眼前的男人许下了自己效忠的誓言。
而后他才知道,男人早就知道他的存在。更知道,他的师父是谁。
“这些,是在南竹临走前告诉我的。”
陆云震楞,原来南竹早就料到自己必定会到京中,会来寻求功名吗?
是啊,自己不也曾向他允诺,定要护他一生吗……
可笑的是,自己却一次次被他护着,一次次的……受他恩惠。
他曾想问皇帝关于南竹之事,然而皇帝却只字不提。不久,陆云被派往平定各地内乱,新皇登基,人心不稳。
再次归来,他已稳定了他侯爷身份,肯定了他身为武将的能力。
可即便是得了新皇重视,得了万人敬仰的权势,他一直想要护着的那人,却依然音信全无。
忙于朝政,他学着尔虞我诈,学会内敛沉稳,学着为臣为官的一切。然而,他依旧没有忘记一人,没有忘记寻找。
三年来,他派出无数人寻他,却无半丝消息。
陆云一度以为,他与南竹,再无相见之日。
三年来,他早已知道南竹与齐大将军间的一切。他看着皇帝与齐澜间的交易,看着齐澜因为南竹而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陆云迷茫了。
如果这才是爱,或许,自己并不及齐澜。
他不否认自己爱南竹,却也知道,他的爱不及齐澜——远远不及。
那刻骨铭心,撕心裂肺的痛,他未曾尝到。
如今的他,对于南竹更多的是一份执着。
他依然爱,却败给了齐澜的爱。
人与人本就不同,经历不同,感情便也不同。性格不同,表达发式自然也不同。
陆云用自己的方式寻着找着,渐渐失了心力,感到挫败。
所以当出使漠北时,从齐澜身旁那甚至连国家大事都不防避的那下人嘴里听到那声‘好久不见’时,他全身的血液都几乎要停顿下来。
这四年来他想过无数关于与南竹再次相遇的画面,却没想,是他最不愿见到的那种。
南竹与齐澜之间旁若无人的亲密,面对他时恰到好处的温和与疏离,皆让陆云几近失控,却仍控制不住关心,询问他近年来过得如何。
不是早该料到这一切吗?然而现实的打击,却往往比想象更残酷。
“陆云,你该配更好的人。”
“错过的不能强求。”
“我爱他。”
看着南竹眼里不掺杂任何多余情绪,纯粹得令人绝望的眼神,陆云扯了扯嘴角,笑容难看得厉害。
“若是当年我不曾与你分开,你我可会有结果?你可曾对我动心?”心里明明已有答案,却仍不受控制地问了出来。
若是没有齐澜,他陆云,可有机会?
得到的回答自然是意料之中的,看着他郑重地对他说‘谢谢’,看着他毅然奔向他人的背影,看着那树下,十指紧握相携离开的两人,陆云坐在椅子上,依旧挺直着背脊,靠着冰凉的椅背。只是那带着薄茧的手掌,死死摁着心脏所在处,深深抓着胸前的衣物,紧紧的将指力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