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希望她一直是那个未嫁的穆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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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太子微服出巡,特许我陪他坐马车。
一路上,太子一言不发,静静地坐着。
我只敢坐一小半个屁股,提心挑担地等太子发话。
马车不知道行了多久。
行到登门路口时,太子下了车。
我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在太子身后,跟着他走到了一座府邸门口。
看到太子止步,我不由得抬头看了一眼。
一副牌匾落入眼帘——
威武将军府。
我心中一动。
太子这是要……来探望穆小姐?
可是太子就在门口吹了好久的风,久到我都忍不住上前,对着他比了一通手势,问他要不要去敲个门。
太子最后只摇了摇头。
我一脸悲伤地看着太子,心问他——
您明明就到了门口,您为什么不进去见她?
太子并没有与我有心灵感应,。
他听不到我心里的话。
在威武将军府门口战了好半天,太子最终还是转身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太子靠在椅靠上,闭目养神。
在我以为太子睡着了的时候,他突然开口说了一句——
“陈缺,我好恨……我恨我自己,当初没有拦住越奕祺。”
马车再摇晃,我还是跪下了。
太子殿下,这本不是您的错,您何苦要自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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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将军殉国的事,没有瞒住穆小姐。
她早产了。
太子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他拼死拼活地往外赶,却还是不能在宫门下匙前赶到宫外。
太子这举动,惊动到了皇上。
皇上派了身边的郭公公来陪着他。
我知道的,说是陪,实际上是监视。
太子无所谓郭公公的监视。
他出不了宫,也不想回东宫。
太子命身边人都滚蛋,然后带着我上了宫墙。
黑灯瞎火的宫墙上,只有背手而立的太子,提着灯笼的我,还有跟个鬼似的郭公公。
就着灯笼中微弱的灯光,我看到太子望北站着,远眺宫城之下,灯火阑珊的宅邸。
那边……大概是穆小姐所在的地方吧?
我暗中揣测着。
那时候已经入秋了,夜里风寒,吹得我直哆嗦。
可太子就站得像根旗杆似的,身上的袍子早被风吹得哗啦啦乱响了,整个人还是纹风不动。
一整晚,太子都没说话。
郭公公也没说话。
我是个哑巴,我说不出话来。
我们仨就这样站着,直到天边出现了一抹白。
“太子,该去上朝了。”
郭公公终于打破了沉寂。
太子深深地看着北方的那一处,答:“孤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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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小姐后来又生了一整个白天,最后才在晚上生下了越家三少爷。
得知母子平安,太子紧抿了一整天的嘴角,才有缓和的形迹。
后来的一个月里,我随太子微服了很多次。
可每次都是一样的路线,一样的下场。
是的,我们只会去威武将军府。
是的,太子也只会在人家家门口傻站半天,不敲门不进去,最后走掉。
心疼了太子这么多年,我的心都有些麻木了。
我多么希望太子也能跟我一样,有一颗麻木的心。
这样子,就不会感觉到痛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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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小姐去了漠北。
其实在她离京的时候,太子是站在城门口送过她的。
不知道她看到我们没有。
回宫的路上,太子突然问了我一句:“陈缺,如果她此去,证明了越奕祺真的遭遇不测……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再争取一次?”
我一听,傻了。
太子根本不管我回答没回答,自己又自嘲地一笑,说:“可是,依她的性格,应该是会不愿意的吧?除非……除非……”
可太子除非了大半天,也没除非出个下文来。
最后,也只化作了一声轻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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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公子没死。
越公子居然没死!
我心里真的是将老天爷骂了一一千遍一万遍,然后才敢抬头看太子。
太子似心中巨石落下,轻轻地说了一句:“他还活着啊。挺好的。”
跟了太子这么多年,我知道他这话只说了一半。
越公子还活着,穆小姐下半生还有依靠,挺好的。
可是我这心里,怎么就觉得一点都不好呢。
他们是可以天长地久白头到老了,太子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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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公子回京述职,整个人赶得就跟饿鬼投胎似的。
我陪着太子问了好多人,最后才在宫门口截下他。
见了面,太子只问了一句话——
“她还好吗?”
越公子点点头,答:“她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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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太子妃生产,诞下了一个男婴。
龙心大悦,取名为念。
又过了半年,穆小姐亦生产,诞下一名女婴。
我也不知道太子妃是有心还是无意,她总是会叫穆小姐带着越四小姐到太子府去一块儿说话。
哦,对了,小皇孙出世后,皇上就让太子到宫外建府去了。
小皇孙和越四小姐好像不太对盘,老是爱打架。
为这事,小皇孙还找太子哭诉了好几回,可每次都会被太子呵斥——
“打不过人家便罢,还老爱找我哭,丢人!”
太子殿下您不用那么认真啊!
不就两个小孩子打架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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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孙和越四小姐的战争持续了很久,最后还殃及池鱼,泼了穆小姐一身的茶水。
下人们给穆小姐更衣的时候,我正巧被拉了壮丁。
一进去,就看到穆小姐右手胳膊上,有一粒红红的朱砂痣,特别醒目。
刀光石火之间,我的思路猛地通了!
吴奉仪的右手胳膊上,可不也有一粒朱砂痣!
还是某次她侍寝的时候,我不小心瞧见的!
想到这儿,我麻木了很久的心,又刺刺地,痛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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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呢,皇上驾崩了。
皇上驾崩的当夜,偌大个乾清宫,只留了太子、郭公公、还有我三个人伴驾。
太子就跪在先皇窗前,听皇上说遗嘱。
那时候已经病入膏肓的皇上,很艰难地说了一句话:“谨儿,你可怨朕?”
太子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而是答非所问地回了一句:“以后,不管念儿喜欢谁,我都会遂了他的心愿。”
“你……不要怨朕。”
“父皇,儿臣心里明白的。虽然二叔被贬为庶民,但是三叔四叔一直在一旁虎视眈眈,他俩的实力也不容小觑……我只要一步走错,之后便是步步都错。我能做的,也就只有坐稳这江山,不让念儿再赴我后尘。”
“唉……”皇上合上了双眼,“你还是在怨朕。”
说完这句话,皇上就去了。
大家都哭得跟死了亲爹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