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发冷眼旁观,见姬旦就连大臣们什么等级、什么场合应用什么礼乐也做有严格的划分,禁不住佩服他心思之密、构想之全,当真世所罕有。
这一日晚间,姬发见姬旦这偏静后院里葫芦生得好,不由得手痒,摘下几枚进得姬旦房里,却见他愣愣出神。
他许久未见得姬旦有着这般烦恼的模样,禁不住诧异起来。
「旦,你近日里忙着整饬民风,就连饭也不好好吃上一口,怎么此刻又发起呆来?」
「百姓不重礼教,我自应先培育他们此心,所以适宜从婚嫁做起。」
「你想的东西,定然不错。」姬发点头奇道:「那你此时却为何如此发愁?」
「男女娶嫁成亲,我初设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敦伦七步。今日朝堂之上,我又向诵儿示范前六步,他与百官都赞成推行。」姬旦挑眉说道:「但最后一步敦伦,便是新人依礼施行房事之意……」
「你无法找人演试给百姓看吧?」姬发立即明白过来。
「是,我也觉非常为难。」姬旦皱眉。
「那就别管这步,跳过便是。」姬发笑道。
「可是,诵儿相当好奇如何敦伦,私下里问过我好几回如何行房。」姬旦皱眉说完,却听到姬发在旁放声哈哈大笑,不由得心中微恼。
「好啦,那小子贼得很,怎会不知这男女之事?你不必理会他。」姬发摸摸下巴说着,顺手将手中葫芦瓢递与姬旦。
「你制定的规章理法,世人皆称为周公之礼而尽相学之。这些已有成效,你也不必太过强求完美到每一个地方。要知道:在你辛劳之下,如今我朝礼乐相辅相成,早已到达软化百姓的目的。」
「但若不教导整套礼成,我终无法安心。」姬旦恍眼见着这一对对的葫芦瓢,忽然间灵感顿生,他从中取出其中一对以此为喻。
「敦夫妇之伦,就如这分开的瓢一般,新人于礼成后进入洞房身心合一。其仪式嘛,应是男子位在上方伏俯身体,而女子身处下方以仰卧之姿相迎。
「如此这般,定能使阴阳和谐,而让我周室百姓子孙紧衍,我明日可上请诵儿令百姓置其与婚仪之上,以善其礼。」
「难为你竟从这东西上想出演试方法来。」姬发闻言叹道。
他把玩这对葫芦,看着这两半一俯一仰,禁不住心中一动,回首对着姬旦吃吃而笑。
而此时,姬发但见得眼前人因悟出演化之法而眸中越加清亮,整个人因喜悦而显得尤其容光焕发,让人见之心酥。
姬发静静地看着,只觉心中暖暖,蓦然间他双目忽然一亮,突地上前拥住姬旦腰腹低声唤道:「老四。」
姬旦听得姬发之前笑声似不怀好意,这回儿又叫得颇为古怪,不禁侧身转头疑惑地看向姬发。
「你研究这些东西干嘛?不如我们……」姬发呼吸亦不稳,他一举拦腰抱起毫无防范的姬旦,咬着怀中人耳垂轻笑,「不如我们此刻便进屋,先行尝试你所定下的这周公之礼吧!」
低声惊呼中,姬旦不由自主伸手揽住姬发的颈项。轻声笑语与温柔的喃息于垂下珠帘内传出,缭绕屋脊,久久不散……
三个月后,姬旦于朝堂上奏表请辞,称病隐朝;成王御准,满朝上下尽传周公心怀叵测为王所弃。
然而不管传言如何,姬旦此刻却与姬发居于卷阿山间,捡这难得空闲游戏于山水之间。
姬旦令近身随从全部驻于山脚,每日定下两个时辰封山之期,不许任何人上山打扰。
他这一举自是为了掩饰姬发行踪,而可与之安心休憩,选定时辰,亦不过念着这附近以山为生的百姓罢了。
幸而姬旦在民间声望极高,百姓在这两个时辰里俱自觉遵循,没有私自攀登卷阿砍柴打猎。所以姬发二人这段时日,却过得相当惬意。
「波啦!」
姬发浮出湖面时,手里拎着一条犹自摆动的大鱼,对着坐在岸边拿手支着下巴望向他的姬旦挥手大笑。
「今晚上咱便用它裹腹吧。」姬发跃到姬旦身边,甩头抛下这一脸的水珠,神情间极是兴奋,这模样倒似八岁孩童一般。
姬旦拿过竹篓将鱼放进里去,一面细细打量开心之极的男人。练就一身武艺的兄长虽年过四旬却仍然强健如昔、豪迈依旧,容貌就只与他三十多岁时相差无几。
尤其在这无忧无虑的卷阿山里,这个男人更显英姿勃发,时常会让他不自觉地看得目不转睛,禁不住寻思如今所见一切是否只是他的幻想。
「旦?你傻啦?」姬发伸手在姬旦眼前晃晃,「我们快些回去将它剁成小块,烧炒而食。」
姬旦点点头,便随兴冲冲的姬发,向他二人在山坳里落脚的屋馆走去。
「时候快到了,待会百姓便会上山来,唉。」
姬发兴犹未足,走得几步回头看了看那湖,好生惋惜不能再留一阵,禁不住低声抱怨起来:「弄得跟个不能见人似的。」
「哦?」
姬旦听了这话也不发话,只淡淡地应了一字,沉默许久,跟着又问道:「很辛苦么?」
姬发话出便已觉后侮,连忙上前牵住姬旦手掌摇摇,意味他并不介意这般生活。
姬旦斜眼看着他,突然笑道:「好象父王在时,为强百姓之身,曾在岐山下渭河畔敦他们制作膳食。」
「是啊,我还记得父王将这种肉丁做成之物称作臊子。」姬发知姬旦有意转开话题,便含笑应下去:「我幼时常吃这大肉浇汤面,如今钓着这条鱼儿,也怪它运气不好。」
「可那物并非用鱼肉所做……」
「只要是旦做的东西,皆是美味。」姬发嬉笑着捏了捏姬旦的手掌,突又似想到什么乐事般,竟撑不住喷然而笑。
姬旦似恼非恼地瞪了姬发一眼。原来自他二人隐在此地之后,除却山下侍卫偶尔送粮食到来,并无其余下人相伴左右。所以,这下厨煎炒之事他二人也便亲手操之。
姬旦虽然文思敏捷,处理政务得心应手,但不似姬发年少时曾一时兴起,向军中大厨讨教过膳食之法。
所以,姬旦对烹饪却是一窍不通,初时试做饭菜闹出不少笑话,所切之菜非长即短、非粗即细,所煮之物非生即焦,只让一边操手相观的姬发嬉笑不止。
原来这等之事向来是姬发所办,就连多年前姬旦受伤那回也不例外,所以姬旦从未上心研习。
但这一回被姬发笑得狠了,姬旦才暗自在心中发誓,定要做出像样的膳食来。
他冷眼用心瞧着平日里姬发的举动,几天下来却也知道七、八分,如今总算能够做出可下腹的食物,他才觉好受些。
然而,姬旦这许久未现的好胜之态看在姬发眼里,却是说不出的难能可贵。
每当姬旦那双幽黑的眸子认真地观察他的一举一动,不放过任何习得厨艺的机会时,其淡雅面容中所透出的执着与拼命掩饰的神情,都让姬发觉得好生可爱,恍然间,感到立于身边的人仍是当年那个十六岁的少年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