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掉无菌帐棚跟手术仪器,将屋里恢复原状,艾韦斯带着他的医疗团队暂时离开,过两天等高翌翔的状况稳定后,再来接走小尤耶里……法希弗相信,关于这点,又会是一场长期角力,高翌翔绝对要把孩子留在身边。
吸收太多恶魔血,高翌翔的身体肯定会产生不可预料的异变,艾韦斯的大动作应该已经引起魔界其他势力的注意,以后要保护他的秘密更加困难,而且……啧!真不爽,这人类还未回应他的心情,到头来该不会是他一厢情愿吧?还是得留着小尤耶里绑住对方才行。
不过,此时那些问题都可暂且不提。
高翌翔躺在床上沉沉睡着,呼吸平稳,胸腔规律的起伏。法希弗坐在床沿,十指相触,指尖抵在唇边,目光一瞬也不瞬的凝视他的脸庞。
时间悄悄流逝,天色由暗转明,清晨第一抹日光透过窗帘,无声溜进屋内。
高翌翔终于清醒,微微的睁眼,模糊的视线里,是那在床边等待的身影。
自他从恶梦中挣脱,每日每日,睁开双眼的瞬间,进入他世界的,总是这恶魔,给予他呼吸的动力。
「法希弗?……」
迷蒙的黑眸亮起细小的光点,仿佛蕴着整片星辰,法希弗看得痴了,楞个一下才反应过来,握住他的手。「你没事了!天使救了你,还有艾韦斯。」
艾韦斯?逐渐忆起昏迷前的事……法希弗为保住他的性命,要杀死这孩子,然后魔界之王出现……他的孩子!
一摸自己平坦的肚皮,高翌翔恐惧得全身激灵,立刻坐了起来,追问着︰「孩、孩子呢?」
「躺下躺下。」法希弗以单手将他按回床上,指着趴在自己大腿上的肉团说︰「那小鬼好得很,他正企图吃掉我的腿,快见骨了。」
尤耶里身上随便缠着条毛巾——法希弗找不到给小婴儿穿的衣服——毛茸茸的头颅挂在法希弗大腿外侧,小手小脚胡乱挥舞,仔细看是在撕他父亲的裤子。
「这小鬼跟野豹子似的,乱抓乱咬,等他睡着再让你抱。」
见孩子无恙,而且还活泼得很,高翌翔终于放下心头的大石,他躺回床上,双眸虚弱的垂下。「太好了,这下就……」
法希弗总算能跟魔界之王交代,而他任务也终于完成。
「刚做完手术,你现在还没什么精神,晚些会跟你说明清楚,先再睡一下。」法希弗挪动屁股,坐在他身边,把尤耶里托到怀里。「希望他不会喷火,老哥说我小时候一饿了就会乱喷火,老把他的眉毛烧掉。」
法希弗一手揽住他的肩头,一手抱小尤耶里,「高翌翔,现在开始,我们会待在你身旁。永远。」
就算他没有认真的听,这恶魔总是叨叨絮絮的讲个不停,划破长久以来囚梏身心的孤寂,闯进他自我封闭的世界,登堂入室,霸占着不离开。
残酷嗜血的恶魔,将他的灵魂治愈。
「永远吗……」高翌翔阖上眼,靠在法希弗怀中,相信自己会做个好梦。
「你想拒绝都没办法。」
恶魔在人类的嘴边落下一吻,轻柔的犹如暖暖的烛火,承诺陪伴这人类到生命的尽头,若高翌翔先一步告别,与自己离散,无论天堂地狱,他会寻回对方的灵魂,绝不放开。
抱着高翌翔与他的孩子,法希弗想,他现在才是全世界最好命的恶魔……
「咕!」
「嘶!死小鬼,你又咬我!」
很好,他们父子俩梁子结大了,他要拿高翌翔买的育儿书敲这小鬼的头!
尾声
If you shed tears when you miss the sun, you also miss the stars.
如果你因错过太阳而流泪,那么也将错过群星——泰戈尔。
高翌翔得加紧速度组装小木马,恶魔成长的速度令人傻眼,几天前才是个襁褓中的小娃娃,眨眼间就能到处乱爬了,咿咿呀呀的学着讲话,若他不快点将木马组好,尤耶里恐怕来不及玩。
一手木槌、一手组件,他坐在地板上,眯眼研究说明书,怎么才在床上躺几天,就忘记之前做到哪个步骤了,难不成生过小孩会变笨?
事后听法希弗讲解,终于知道艾韦斯的用心,若非魔界之王,他也不可能坐在这里组装木马。
那天,一觉醒来后,看见法希弗抱着孩子斜靠在自己肩上睡,过往的沉重苦闷瞬间卸下了,仿佛脱去厚重的冬衣,回眸发觉春天的气息已悄悄落在窗边。
总是要迈步向前,放弃,是真正的一无所有。
「啪答、啪答……」
听见微弱的脚步声,以为是法希弗睡醒,这几天照顾尤耶里他累到快疯掉,好不容易哄得这孩子吃饱睡着,立刻往床上一趴睡死过去。
转过头,却见尤耶里往自己爬来,肉乎乎的短手短脚,认真的朝自己爬啊爬,嘴里咿呀呀的叫。
想起贞贞从前也是这样,高翌翔绽开慈爱的微笑,张开双手。「来,小尤耶里,快到了,加油。」
大概是把铁栏杆吃掉——或是熔掉——跑出来找东西吃了,法希弗对这孩子可说又爱又怕,小尤耶里那口牙将他身上咬的全是血印,虽然高翌翔一再的说这是尤耶里孺慕的表现,但恶魔却十分肯定儿子想啃死自己。
法希弗只好将尤耶里「放」在特制的铁笼子里,免得咬伤、抓伤他,对此高翌翔是很感谢的,但他还是想抱抱孩子,而且尤耶里似乎因为这样更讨厌自己父亲了……
听到呼唤,尤耶里加快速度,咯咯笑着爬向他,小手拍在地板上「啪答啪答」的响,血红大眼亮晶晶的可爱得不得了,就算会被咬掉一、两根手指也无所谓。
「嘿!找谁呢。」高翌翔抱起尤耶里,这孩子沉得很,将来肯定跟父亲一样是个大个子。
尤耶里没有咬他,咧开嘴朝自己咯咯直笑,软软的手揪着他领口,让他整颗心暖洋洋的。
「呀呀……呀吧……爸……」尤耶里挥舞小手,指着木马。
「要玩这个吗?晚上组好就能玩了。」他在尤耶里的小脸蛋上亲了一下,小孩子就是好闻……虽然尤耶里身上都是血跟生肉的味道。
尤耶里蹭了蹭他,小嘴一张一阖。「吧……爸爸!」说出这句。
高翌翔一震,以为自己听错,「你说什么?尤耶里,可以再说一次吗?」他举起尤耶里,让他比自己高些。
尤耶里一双小手晃啊晃要他抱,笑得小脸红扑扑的,「吧、爸爸。」
「可以再……」
不等他说完,尤耶里绽开大大的笑脸,又说︰「爸爸!」嫩嫩的童音,这句叫唤能将钢铁变得柔软,让隆冬的树头开出花朵。
「尤……尤耶里。」高翌翔鼻腔发酸,声音哽咽,眼角涌出泪花,在裤管滴下水晕。
——爸爸。以为再也不可能听到的,世界上最美好的称谓,从他打心里深爱的孩子口中。
深吸口气,他用力抿着嘴,抹了抹脸。「尤、小尤耶里肚子饿了吗?冰箱里有牛肉泥,还是想喝果汁?」单手撑膝,他抱着尤耶里起身走到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