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甜楞了一下:“不是这样吧?不是前几天才破的案,说是旁边一个夜宵店老板干的吗?”
“那不可能!”老板娘砰一声把菜盘子搁桌上,信誓旦旦道,“老赵跟我这么多年的街坊邻居了,他什么人我还不知道?肯定不是他杀的,是警察急着破案,所以拿他顶罪!”
龚甜简直目瞪口呆,还能这么歪曲事实的?
“人的成见是一座大山。”一个声音插了进来,紧接着林北望从门外走进来,在她面前坐下,对她讥讽地笑道,“你不是愚公,就别想着移山了。”
龚甜还想说什么,但林北望已经拿起菜单,从上往下扫了一眼,指着酒水那块:“有五粮液?”
这种店的五粮液,当然是假货,老板娘笑成一朵花:“有啊,来几瓶?”
“来……”林北望突然抬头对她笑,“对了,酒厂老板是谁杀的?”
老板娘迅速看了龚甜一眼,嘴角扬起一个精明的笑:“当然是老赵干的!警察还能冤枉了他?我老早就看出来了,老厂长一死,就他最开心,那些仓库里的酒水,他一瓶瓶偷出来,放在自己店里卖……”
龚甜:“……”
林北望把菜单往桌子上一丢,笑眯眯看着她。
“老板。”老板娘表演完,充满期待地问,“来几瓶?”
“一瓶都不要,你这都是假货。”林北望起身道,“走,我们换个地方吃。”
老板娘楞了一下,破口大骂:“穷鬼装什么阔佬……”
擦肩而过时,林北望在她耳边窃窃私语一句,她顿时止了污言秽语,用见了鬼的眼神看着他。
等到俩人一出店门,龚甜就听见身后哗啦一声,她转过头,发现卷帘门从上往下合上了。
“你跟她说了什么?”龚甜忍不住问。
“说了点她的小秘密。”风从街对面传来,吹乱了林北望的头发,他用手指头把额发往后一梳,笑,“街上的人是不是有点多?我们把人变少点好不好?”
龚甜没问他怎么变,因为他说完这句话,就径自走向街上开着的几个店,还有街上徘徊的几个人,远远的,龚甜也不知道他跟他们说了什么,但很快,一张又一张卷帘门往下合上,一眼望去,空荡荡的,刚刚还人声鼎沸的街道,廖无人烟。
最后关掉的是一个小卖部,林北望从里面走过来,左右手各一瓶起泡酒,他把其中一瓶丢给龚甜,笑:“可能是这世上最后两瓶了,喝完,就再也没有了。”
龚甜手忙脚乱接过酒瓶,想了想,问:“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喝这种酒。”
“我不喜欢。”林北望用淡淡道,“厂子一直经营不善,卖不掉的酒全给我当饭吃,时间久了,不吃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龚甜楞了一下:“你承认了,你是……”
“……我不知道。”林北望看起来有些烦躁,“拖你们俩的福,我多了很多不怎么愉快的记忆,哦,对了,有个老王八蛋给我取了个不怎么样的名字,你以后可以叫我秦墨。”
沙沙沙。
龚甜抬起头:“啊,下雨了。”
想避雨,可拜他所赐,附近的店门全都紧紧关着。
“跟我走。”秦墨说。
他是这里的地头蛇,龚甜当然跟着他走,可是走着走着,雨水从她头上一路淌到脚下,风一吹,牙齿发着抖问:“还没到吗?”
秦墨脚步一顿。
“对不起。”他回过头,仍旧是讥讽的笑容,但不是在讥讽她,而是在讥讽自己,“突然想起来,我在这里没家了。”
于是就近找了一个停车棚,薄薄一层绿色的棚顶,如同树荫般遮掩在他们头顶,雨水滴滴答答打在上头,落在地上。
两个人,肩并肩站着。
他一句话不说,只一言不发地喝酒,龚甜悄悄打量着他,心里有很多很多问题想问他,比如扭蛋男友不是凭空造出来的吗?你的记忆是怎么回事?是扭蛋男友借用了现实里某个人的记忆来造人,还是……
但看着他的侧脸,龚甜叹了口气,决定下次再问。
“说。”秦墨突然开口。
龚甜楞了一下,良久,才轻轻问:“不喜欢我叫你秦墨的话,我叫你什么?”
“都一样。”秦墨淡淡道,“我有过四个名字,但没有一个能用到最后。”
他又喝了一口酒,然后抬手一扬,空酒瓶划一道抛物线,最后掉进附近的垃圾桶内。
回过头,看见一只没开封的酒瓶递了过来,龚甜双手握着瓶身,问他:“还要吗?”
秦墨深深看她一眼,伸手接过,用牙齿咬开瓶盖,然后递还给她:“喝。”
龚甜摇摇头:“这是世上最后一瓶了,我喝完,就没有了。”
秦墨面无表情看她一会,举起酒瓶喝了一口,然后一言不发地递给她。
龚甜沉默了一会,接过酒瓶,举起来,喝了一小口。
打在头顶的雨声似乎小了。
像一场嚎啕大哭,渐渐变成无声泪水。
“林北望说他的身体是一个旅馆,要我说,这个世界更像一个旅馆。”秦墨抬头看着头顶的雨,“每个人都是这个世界的过客,住一段时间,但最后都会离开。”
他慢慢转过头,看向龚甜:“你希望我早一点离开,对吗?”
第八十二章 秦墨
寂静的对视中,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一声又一声,像心电图的起伏。
“喂。”秦墨接了电话。
然后,他楞住了。
“怎么了?”龚甜问。
“……没什么。”秦墨故作淡定的挂断电话,“走吧,雨停了。”
雨根本没停,外头仍旧毛毛细雨,这种雨就像病毒,落在身上根本没感觉,等有感觉了,早就已经侵透全身。
可他急着要走。
为什么?龚甜看着他的背影,心想:刚刚那通电话,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她知道,他肯定听见她心里在想什么,可他装作没听见。两人走到地铁站,然后分别走向两辆相反的地铁。
地铁门开了,浪潮般涌动的人群中,龚甜突然停下脚步,回头喊:“秦墨。”
另外一扇地铁门前,秦墨脚步一顿。
“你可以晚一点离开。”龚甜朝他的背影喊,“说好了,要帮你找回过去。”
顿了顿,她补了一句:“或者找到你。”
车门缓缓关上。
人群在车厢内走动,四处寻找空座位。
秦墨坐在一条空座椅上,一个乘客走过来,见他左右皆空,正要挨着他坐下,突然听见他说:“已经找到了。”
然后自问自答般:“闭嘴。”
乘客楞了一下,看了眼四周,没有别的空位,只好在他旁边坐下,但离得稍微远了一点。
秦墨恍若未觉,他微微弯着腰,手肘抵着双腿,双手紧握抵着额头,低声呢喃:“你在怕什么?那可是你自己的身体,为什么不敢去看一眼?”
“还要我说几次?林北望,闭嘴!”
乘客忍不住又往旁边靠了一些,一个人高马大的成年人缩成一团,尽可能把自己挤在扶手处,乍一眼看去,弱小可怜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