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磐没有理他，这个节骨眼上，居然重新坐回了自己的手提电脑前，渐渐失去热度的手指落在键盘上，说：“数十下。”
手机放在桌子上，里头传来龚甜疑惑的声音：“什么？”
“十，九……”吴磐开始侵入小区电力系统，“你接着数。”
“八，七，六，五……”
这些数字就是他的心跳，每数一下，他的心脏就狠狠跳动一下，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紧紧握着。
心跳在她掌中，生命系于一线。
他要让她活下来，哪怕化为风中残烛，照亮她前进的道路。
“哒。”一个回车键按下去。
窗外，一扇接一扇窗户黑了下去，原本夜如白昼的小区突然之间陷入一片黑暗，万家灯火，为她而灭。
“你这样不行啊！”看着地上越淌越多的血，老板一阵心惊肉跳，“你这样会死的！”
吴磐盯着屏幕里，屏幕里是走廊监控，等看见龚甜从门里冲出来，他又重新切换回电力系统，发着抖的手指按下回车。
黑暗中，一盏廊灯亮起。
如同最后的烛火。
“呼——”吴磐闭上眼睛，靠在椅子上，右手耷拉下来，一动不动。
直至推门声再次响起。
他缓缓睁开眼，转头看着她，用尽全力对她微笑：“对不起……我动不了，没法去你身边。”
“……别死。”龚甜楞了一会，走过来抱住他，她一路上想了那么多，想着该先说谢谢还是先说对不起，事到临头，说出口的却是，“求求你，别死。”
“我没跑，我真没见死不救！”老板跟着她一起进来，语无伦次的为自己辩解，“我看见那个杀人犯走了，立刻就回来了，说开车送他去医院，可他接了个电话，死活不肯走，非要玩电脑，你说说，这算什么事？”
“……是我对吗？”龚甜反应过来，“你接到的是我的电话。”
吴磐叹了口气，垂下眼睑：“那个时候，只有我能救你。”
“那谁来救你！”龚甜尖叫一声，眼泪夺眶而出，回头朝老板喊，“车呢？你不是说开车送他去医院吗？”
“车，对！车！”老板飞快冲出去，几分钟了还不见回来。
龚甜等不下去了，拿出手机准备拨120，刚按了个1，一个电话先打进来。
来电显示：林北望。
龚甜正要挂断，林北望的声音已经在她身后响起。
“你在这啊。”他是循着手机铃声走进店，脚步一顿，看着她怀里的血人，吃惊道，“什么情况？他……”
龚甜打断他：“你开车来的吗？”
十分钟后。
空无一人的马路上，一辆兰博基尼飞驰而过。
“你撑住！”龚甜紧紧握着吴磐的手，“就快到了！”
林北望从后视镜里看了眼吴磐的状况，犹豫了一下，说：“你有什么话，就趁现在说，晚了说不了。”
“闭上你的臭嘴！”龚甜愤怒地喷了他一句，回过头，看见吴磐正看着她，他的神志已经有些不清醒了，说话都轻飘飘的，仿佛梦呓。
龚甜只好将自己的耳朵凑过去，才听清他在问：“你有一点点喜欢我吗？”
“嗯。”眼泪在龚甜眼中转悠。
“哪怕我不是李寻鹤？”他又轻轻问。
“嗯。”龚甜还是一样的答案，眼泪顺着眼角滑下来，垂落脸颊，落在他的脸上。
林北望一直从后视镜里看着他们两个，如果换了从前，见他们如此亲昵，一定冷嘲热讽，而今天，却选择了沉默，沉默到一半，忽然两眼一睁，像看见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以至于手上一个打滑，车子险些冲进了人行道。
好在是深夜，人行道上一个行人也没有。
随着轮胎的一阵吱呀尖叫，车子险险停住，前方车门推开，林北望从里头踉跄逃出。
他跑到离车子三步远，朝后车座喊：“快下来！”
没人理他。
林北望咬咬牙，冲过去拉开后车座车门，对龚甜喊：“你赶紧下来！离这怪物远点！”
怪物？
龚甜低头看着自己怀里的吴磐。
吴磐的状况很不好，他还在不停的流血，流出来的血……进入到手机里。
这真的是一个光怪陆离，又让人毛骨悚然的画面。龚甜的手机落在地上，像一只海绵，像一只血袋，更像一只张开的嘴，把地上的血吃的干干净净，地上的吃完了，就开始吃吴磐身上的。
吴磐慢慢抬起一只手，看着自己因为失血过多，渐渐变得透明的手指，他忍不住开始发抖。
“我……”他喃喃道，“我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别怕。”龚甜自己也很怕，却还是一咬牙，弯腰抓起地上的手机。
手机在发抖，不，是她的手指在发抖。
不停颤抖的屏幕里，亮着《扭蛋男友》的界面。
吴磐靠在她怀里，侧首看见了《扭蛋男友》，看见了他的名字，他的品质，看见了一堆一堆，最后是他的类别：忠犬男友。
“这都是些什么啊？”他忍不住笑，笑得格外凄凉可怜，“搞得我好像不是个人，是个……从手机里跳出来的怪物。”
顿了顿，他昂头看着龚甜，笑容苦涩：“……我真的是吗？”
“不是！”龚甜大声反驳。
手机从她指尖脱落，屏幕向下落在地上，但即便如此，依然有一根看不见的线，连接着它跟吴磐，肉眼可见的，吴磐正一点点被它吸进去。
“你不是怪物。”龚甜却仿佛视而不见，紧紧的抱着他，就好像自己抱得够紧，他就不会被带走，哽咽道，“你是我喜欢的人。”
这是一句有魔力的话。
失血过多的身体重新有了温度，仿佛静止的心脏重新开始跳动，夏夜的蝉鸣重新回到耳边，这个世界又重新回到了他的眼睛里。
吴磐忍不住伸手将她拥抱。
“你说……”他在龚甜耳边轻轻问，“人死后会变成什么呢？”
“别说什么死不死的……林北望！”龚甜突然侧首看向敞开的车门外，眼神跟声音里都带着哀求，“开车，求求你，送他去医院。”
“……你眼睛瞎了吗？”林北望看着车内的场景，一字一句地问。
在他看来，吴磐根本就不是人，是个怪物！包括地上那个手机，也是怪物！要不是龚甜在车里，他能立刻点火把车子烧了，为什么她还能呆在里头不出来，还睁眼说瞎话！
“我……”龚甜话没说完，被吴磐打断。
“我觉得是扭蛋。”他说。
“什么？”龚甜的注意力被他拉回来，疑惑的看着他。
“我觉得人死之后，会变成扭蛋。”吴磐抱着龚甜，脸颊枕在她的肩上，闭上眼睛，轻轻笑了，笑容温柔的如同今夜月色很美，“因为这样的话，只要你不停的扭，不停的扭，总有一天能再把我扭出来……”
龚甜咬着嘴唇不说话。
“你会这么做吗？”吴磐轻轻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