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拔8000米(189)+番外
便利店内的两人面面相觑。
“这是什么意思,是应该不会,还是应该会?”
“不会再登山了吧,毕竟这次发生这么大的意外,差点丢了性命。”
发生了重大录制事故的登山节目的当事人,肯定不会继续再接触极限攀登。这不仅仅是个别人的看法,事实上,所有从社交网络、新闻媒体上获知这一消息的人,心里不约而同都是这么想的。尤其是齐名的那群粉丝们,就差堵在齐名休养的医院门口,哭着求他不要再接触这些危险的运动了。
然而当事人究竟是怎么想的,除了他们自己,谁也不知道。
六月中旬,何棠江跟随母亲回到老家休养。事后一周,节目组的人曾经联系何棠江,表示愿意为了这次意外支付给他一定数额的补偿和医疗费用。何棠江仅收取了医疗费用,剩下的钱,他拜托节目组的人转交给了滕吉唯一的亲人。
虽然杯水车薪,但这是何棠江目前唯一能为这位挚友做到的。从那次山难开始,他几乎每一晚都会梦到滕吉坠落,每一次,他没有在梦里成功阻止悲剧的发生。而现实里,救援队至今也没有搜寻到滕吉的遗体。七月初,救援活动彻底停止,而滕吉也永远留在了珠穆朗玛山峰上。或许在若干年后,他才会被某一个攀登珠峰的登山者在某个不起眼的山缝发现。作为一具无名的尸体,不会有人知道他是如何离开,不会有人了解他在这世上最后留下的牵挂。
每想到此,何棠江心脏总是一阵绞痛,这份连绵不断的疼痛让他恨不得能立即重回珠穆朗玛,去亲自找回滕吉的遗体。然而何棠江明白,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愿望,先不说他自己是否会因为珠峰事件留下应激反应,无法立即重新进行攀登,就是他的亲人们也不愿意他再次重返珠穆朗玛。
七月底,何棠江在老家休养了整整两个月,接受了来自各路好友的慰问后,一个迫切的问题终于摆在他的面前——他应该进行恢复性训练了。这关切到他能否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体力与技巧,重新迈向山岳。
“妈,酱油买回来了。”
手里拎着从便利店买回来的酱油瓶,何棠江回到母亲再婚前母子俩居住的老屋,何棠江受伤后,顾萍为了方便照顾儿子又再次搬回了这里。
“送到厨房来。”在厨房里忙活的顾萍连回头的功夫都没有,“中午你艾叔叔和琳琳也要过来,你先帮我摘好菜。”
“西兰花?”何棠江一边洗菜一边问,“我记得你不爱吃这个菜啊,老妈。”我也不爱吃。
他老母亲白了他一眼。
“你妹妹爱吃!”
何棠江忘了,最近艾琳琳在减肥,唯一“喜欢”吃的菜就是蒜泥西兰花。
“你也是二十岁的人了,怎么连自己妹妹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关心?”
何棠江内心愧疚,最近因为他的事,母亲特地搬回老家照顾他,都没能顾得上新婚的丈夫和继女那边。
“妈,其实我伤早就好了,你回艾叔叔那边也没事。”
“什么回不回?”顾萍瞪了他一眼,“怎么,你老妈现在回自己家也要经过你允许?我跟你说,何棠江,嫁出去的老妈还是你老妈!”
得,大名都喊上了。何棠江还能说什么,只能乖乖地帮老妈洗菜切菜,闭口不提让她回去的事。
中午十二点半,艾潇与艾琳琳父女俩准时到访。一家四口坐在一起美滋滋吃了一顿久违的团圆饭,尤其是艾琳琳,身上跟黏了502胶水似的总是缠在何棠江身边,连何棠江去厕所都要跟着。
何棠江快要崩溃了。
“艾琳琳。”他说,“能给你哥一点自由呼吸的空间不?”
他话刚说完,就见小女孩低下头,眼眶悄悄泛红。何棠江顿时心慌了。
“别,别哭!我不是在怪你的意思!”
“呜呜,哥……”艾琳琳小声道,“我只是以为……”
“什么?”
小姑娘小声地,带着点哭腔地说:“我只是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我好害怕。我就你这么一个哥哥,我好怕你就这么没了,呜呜……”
听到妹妹这么说,何棠江一颗心都软了下来。他叹了口气,揉着艾琳琳的小脑袋。
“抱歉,是我让你们担心了。别哭了,这么大的姑娘,哭得跟个小花猫似的。”他注意到小姑娘脖子上有一道指甲划伤的痕迹,皱眉,“怎么受伤了?”
“呜,和学校里的人打架打得。”
何棠江心里一紧,就看见艾琳琳擦了把眼泪继续说。
“她们说你是扫把星、倒霉鬼,真是一群混蛋!明明什么都不知道,竟然敢这么说别人哥哥。不过你放心,我把她们都揍趴下了,以后看谁还在背后说你!”小姑娘握着拳头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
何棠江又是感动又是好笑。
“真的是,你啊。”
他突然真切的意识到,自己这次发生的意外,让身边的亲人有多担心。艾琳琳就已经如此,更何况是怀胎十月,亲自抚养他长大的母亲呢?
何棠江怔怔地,心里突然堵得慌。
“哥……哥?”
“怎么了?”
何棠江回过神,就看见艾琳琳站在他面前,紧紧盯着他。
“那你以后……以后还继续去登山吗?”
这一次,何棠江沉默了很久都没有回答。
“很危险的!你以后不要再去了好不好!”小女孩紧张地劝道,“你不知道刚听到消息的时候,妈妈她……”
“琳琳。”
这时艾潇走到餐厅门口,对着艾琳琳招呼。
“过来帮忙收拾碗筷。”
“可是……”
“别可是。大姑娘了,要学会帮忙做家务。”
“哦。”
艾琳琳依依不舍地跟着艾潇走了,离开之前还不忘嘱咐何棠江要认真考虑她的建议。
何棠江哭笑不得,起身也准备走向餐厅帮忙收拾,却突然在拐角看到一片掉在地上的抹布。他心里一个咯噔,立刻向餐厅与厨房张望,顾萍都不在。
何棠江心里着急,下意识地找了起来,可在走近主卧听见里面传来的隐隐的哭声时,双脚却又灌了铅似的挪不动半步。
许久,还是顾萍在里面轻轻唤他。
“呆站在门口做什么,进来吧。”
何棠江进了屋,却不敢看母亲的眼睛。他怕看到悲伤,看到埋怨,更怕看到心痛。这每一份感情,都像是沉甸甸的青石,压在他的心脏,压得他不能前行半步。
母子俩沉默了许久,顾萍却突然地,第一次和他谈起了有关何山的事情。
这是男人离开这个家十七年之后,顾萍唯一一次谈论起他。
“十几年,我想过很多次。如果我最初没有认识何山,或者说没有爱上过何山,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么多事情发生?”顾萍低声说,“当然我也想过,如果何山没有那么喜欢攀登,甚至他从来没有进过登山社,我们一家人最后是不是也不会变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