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乡下当半仙的日子(517)
可以想见,生前时候,两人间有着世间最为亲密的亲缘关系。
玉镜府君轻轻叹息一声,抬手摸了摸潘垚的脑袋。
手下是细细的发,柔柔软软,他的心亦是柔软一片。
……
宽袍垂坠,玉镜府君牵着潘垚入了宫门,拾阶而上。
潘垚回头瞧了一眼,悄悄地冲角落里牵着手,身上穿着同样针脚布衣,一大一小的身影摇了摇手。
似是仍有旧时的记忆一般,拉上了手,这一大一小的手便不再松开。
便是在冰冷的水底,便是从此不见天日,便是成了一身凶气的水僵尸,小小的身影,仍然需要阿娘的牵手。
即使,记忆中的那双手已不再温热……
可她,依然是阿娘呀。
……
石街一步一步往上,每走过一步,石阶两边便有一道白光起。光线缠绕交织,最后成了花朵模样。
晶莹洁白,花朵微微下垂,花蒂处有如水晶制作的烟斗形状。
这是水晶兰,死亡之花。
食腐而生的半腐之物,生于至阴之地,因为花开幽白,又被叫幽灵之花,传说中可起死回生。
“你来了?”一道老迈的声音响起,带着疲惫,又带着压抑住的喜意,犹如搁置了千年的棺椁被起出,带着腐朽又潮湿的腥气。
玉镜府君停住了脚步。
潘垚跟着一停,从他身旁探头看去。
前方有一处空地,不知道多大,倒不是这地儿大得望不到尽头,而是这一处笼着阵阵白烟,叫人瞧不清庐山真面目。
随着声音响起,浓雾淡去一些,露出中心的位置。
只见那儿盘坐着一位白发童颜的人。
只见他髯须长且白,两眉很长,有仙风道骨之像,在浓雾水波中微动,双目闭合,穿一身灰色的道袍,直领大襟,领口处缀着一截白色的护领。
大袖平铺,手肘间托一方拂尘。
“府君,是你师父吗?”潘垚好奇,小声问道。
玉镜府君瞧着前面的人。
是他熟悉的眉眼,熟悉的人。
授业解惑的恩师,领着他入仙门,走上修行之路的师父。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千年后一朝重逢,虽时移世易,物是人非,但旧人仍在,此事本就难得。
他本该欣喜和欣慰,心生孺慕,上前喊一身师父,行一道重礼。
可是为何——
瞧着眼前这人,他止步于此,心中冰冷,甚至有怨怒之意起,心口处也疼痛得厉害。
玉镜府君摸了摸心口之处,一时茫然,不知这怨,这恨,这疼……究竟为何而起。
“府君?”潘垚担心地唤了一声,待瞧清玉镜府君的脸时,她眼睛瞪大,又急又意外,急急道。
“府君,你的眼睛怎么这么红…”瞅着像是要掉眼泪似的。
嗐,府君才不会哭。
他又不是她。
呸呸,她也很久不哭鼻子了,顶多是和爸妈还有老仙儿耍赖时,这才假哭。
潘垚将后头那一句话收回,仍然对玉镜府君担心不已。
他眼睛很红么?
玉镜府君转头瞧潘垚,从她的担心的眼里瞧到自己的倒影。
见到潘垚的身影,莫名的,玉镜府君的心平静了很多,抓不着东西的不安感逐渐踏实。
“我没事。”玉镜府君低声。
潘垚嗯了一声,瞧了瞧玉镜府君,又瞧了瞧前头的道人。
是瞧到师父太激动了?
也是,要是她和老仙儿千年后再见,她肯定激动得跳脚,哭着两泡泪痕,飞奔扑到老仙儿身上,眼泪汪汪地说,自己想他了。
眼前这闭目的道人,是妙清真人。
玉镜府君的师父,亦是有度真君口中,那为了闺女钰灵而推波助澜的人。
潘垚有些近乡情怯,一时踟蹰在了原地。
她该怎么问呢?问自己是不是你前世的闺女儿钰灵,或者说,你是不是我前前前世的爸?
不不不,她只想喊自家三金做爸爸,喊别人一声爹也不行。
再说了,乱认爸爸,好像有点没骨气,没瞧到吕布么,这么帅气又这么英勇的人,就因为认多了义父,都成三姓家奴了。
他就没生在好时候,再往后十几年,彼此间叫爸爸,这事儿可时髦了!
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就见前头中央处这白发白须童颜的妙清真人突然睁开了眼睛,他不瞧久别的徒弟玉镜府君,倒是对准了潘垚。
和宫门外的群尸一样,他也是白白的眼仁,应和着白发白须白眉,更显诡谲。
下一刻,白眼仁中长出了黑瞳孔,和人一般无二。
潘垚:赫!鬼装人,还装得这么像,更吓人了!
“你叫他府君?”妙清真人瞪着潘垚,暴喝了一声,目光阴阴,上下打量,有惊疑也有难以置信,“是你……不不,不可能!”
他想到了什么,喃喃道,“得失枯荣总在天,机关算尽也枉然……这话说的竟是此时么?不不,我不信,我不信……”
冷不丁的,潘垚又吓了一跳。
得,就这一句就破案了……
虽然不知是何意,不过对她这么凶,想来应该不是她前前前世的爹了。
潘垚重重呼出一口气,如卸重担。
可算安心了。
……
第230章
妙清道人缓缓站了起来, 原先铺在地上的道袍被拖动,水波微摇,布料摩擦过白玉砖的地面, 好似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他目光炯炯,落在潘垚面上,有难以置信, 也有探究和怀疑, 最后目光一凝, 有冷厉之光闪过。
像!
是像当初那人,打乱了他所有计划的那个局外人!
虽不明所以,潘垚戒备地盯着来人, 全身的细胞都在叫嚣着危险。
别瞧妙清道人此刻平静, 又是人的模样, 手持一方拂尘, 鹤发白眉,一身气质说是仙风道骨也不为过。
可瞧过了方才他白目的模样,潘垚只觉得瘆人。
那拖地的道袍下,就像藏着细细密密的虫子一般, 撩开那一层光鲜亮丽的皮,下头千疮百孔,只剩白骨森森,蛆虫啃啮着残存的血肉。
这就是个怪物!
老怪物!
玉镜府君皱了皱眉, 袖子一挥,此处有天堑深渊出现, 他将潘垚护在身后,不让妙清道人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对着剜偃骨制魂器的有度真君,玉镜府君心无波动, 甚至能唤他一声师兄,也叹息他为求长生,入了妄道,最后一步步走向了绝路,乃至无可回头。
可是,对着记忆中没有对自己做过恶事的妙清道人,莫名地,玉镜府君心中有恶感起。
千年后重逢,连一句师父都不想张口。
白玉被割裂,天堑起,正好落在妙清道人的脚下。
但凡他再往前一步,下头便是悬崖深渊。
湖水被搅动,拼了命地往深渊处倒灌,有旋涡起。
妙清道人脚步一顿,盯着这突如其来的深渊瞧了片刻,再抬头,视线落在了玉镜府君身上,两眼黑黢黢,有冷冷的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