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氏露出一贯的佛系微笑,“可巧,本宫昨夜也听见了,可知陛下的心意最做不得准,咱们姐妹还是别妄加揣测为好。”
孙淑妃心内早已翻江倒海,更暗恼连乔如何还得翻身,冷笑道:“咱们陛下最是怜香惜玉的,想来陛下也是念着昭仪妹妹愁闷交加,才不忍心起来。可惜后宫不得干政,不然以昭仪妹妹的聪明口齿,总该为家中申辩几句。”
见连乔充耳不闻,孙淑妃更加狐疑:皇帝立意要惩办连家,连乔若赶在这时候求情,皇帝理应一并恼她才对,如今看来两人却相安无事,莫非这个连乔狠心至此,连母族都不愿伸手相救么?
越是神秘的事物,越容易令人产生敬畏,众人见连乔态度淡然,纵有心讥讽她几句,也不得不咽回去:若连乔真有本事让皇帝回心转意,下一波被清算的兴许就是她们。
离开长乐宫后,连乔就带着紫玉来到经霜阁。
吴映蓉额上缚着厚实白绫,歪躺在靠枕上,见了连乔,吃力地想要起身,“姐姐……”
连乔忙按着她,责备道:“你也是,都到这地步了,还来管本宫做什么?不如保全自己要紧。若你出了什么岔子,本宫心里如何能安?”
“只要姐姐高兴,我便于愿足矣。”映蓉凄然笑道,“你看,陛下到底肯去见姐姐了不是?”
连乔无言以对,皇帝的心太凉薄,唯有苦肉计能令他稍稍动容。唯有让他瞧见别人的痛楚,他才能有一念恻隐,真不知该说他心软还是心硬。
映蓉不顾自己伤损,且急着问道:“姐姐昨夜到底怎么跟陛下说的,陛下愿不愿饶恕连大人?”
连乔默然,“我没为家中求情。”
映蓉不觉怔住,讷讷道:“但……”
连乔懂得她的意思,一个女子不念父母,那是大逆不道的罪行,且若无母家支撑,要在宫中站稳脚跟是十分艰难的。但是连乔在见到皇帝的一刹那,就已经断定出,无论她如何声泪俱下的恳求皇帝,皇帝都不可能因此放过连氏,甚至有可能调头就走。
仅仅一瞬间,她便选择了最利于己的做法:舍弃家族的荣耀和地位,而将一切精力都用来收拢皇帝的心。从某种意义来说,她和楚源是一样的自私薄凉之人。
第98章 皇子落
五日之后,皇帝的判书终于下来,连氏一脉抄没全部家产,阖族流放北疆。相比于连家所犯的重罪,这般处置还算从轻发落,当然,也是他们罪有应得。
满宫里的人都等着看连乔的笑话,即便她如今身怀有孕,落上一个罪臣之女的名号,怎么也不会好过吧?
出乎意料的是,皇帝对连乔的宠爱有增无减,即便如今连乔不能侍寝,皇帝亦每夜留宿怡元殿中,日常赏赐更是丰厚无比。众人纳罕之余,只能归结为连乔腹中之子的缘故:不过是借她的肚子生个儿子,等皇子生下来,皇帝自然就会冷落她了。
月份渐大,连乔行动越发蹒跚,因天也渐渐冷下,穆皇贵妃遂免了她每日请安,让她安心留在宫内静养。
连乔于是安心留在宫中过冬,每日教女儿说两三句话,再嘱咐何云娘整治一两道新鲜菜蔬,用来调整口味,日子不说惬意,至少也是安然无忧的。
初雪来临之时,怡元殿却闯入一位不速之客。
连音哭哭啼啼的跑进覆满白雪的院落,身后好几个侍卫狼狈跟着,不知怎的也没拦住她,让她一路闯过来。
她一望见连乔就满面怒容,尖声锐叫:“好你个贱人!连家被发落,你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说?是不是也有你暗中挑唆的缘故,陛下才会这样狠心?”
她气得脸上通红,鼻尖冒汗,竟盯准连乔的肚子,欲一头撞过来。
紫玉忙指挥侍卫将其拖走,“还不快将这疯婆子赶出去!存心惹娘娘心里不痛快吧?”
几个侍卫忙上来将她抱住,也顾不得犯上不犯上的了。
“混账!放开我!放开我!”连音一壁哭一壁跺脚,还努力撕咬侍卫们的衣袖,头上发饰纷纷坠落,乌发纷披,似乎真和疯子差不多。
连乔平静的道:“放开她,让她说。”
侍卫们对视一眼,不得不听从指令,却仍在一旁小心戒备着,免得这位连美人凶性大发,做出什么伤人之事来。
连音忿然上前,指着她的鼻子骂道:“连家获罪,阖族难保,你为什么不为连氏求情,难道你不姓连,连氏的族人不是你的血肉至亲?”
连乔脸上漠然,“你也知道阖族难保,求情又有什么用?难道因为我一两句枕头风,连家的罪过就能一笔勾销么?”
连音哑口无言,连乔说的虽然也是道理,但是她总觉得难以甘心。她不能这样善了,仍强撑出一副正义的气势来,“我知道你从小就恨毒了我和我娘,但我父亲总归也是你父亲,你为什么连亲生父亲都不愿相救?像你这样冷血无情之人,迟早会遭报应的,不是报应在你身上,就是报应在你儿女身上!”
紫玉不禁变了脸色,“你别出口伤人哪!”
连乔嘲讽的勾起嘴角,“那你又是为了什么来向本宫质问?还不是因为连家倒了,你觉得自己失去靠山,论自私,你和我有什么两样?”
“你……”连音也气怔了,无奈她口齿一向不算伶俐,急切里也想不出有力的话来分辩。
连乔轻蔑的站在高处俯视她,“枉费你还做出这副冠冕堂皇的嘴脸,真是叫人恶心!”
连音说不过她,气得浑身发抖,冲上来便要打她。几个侍卫哪能容她如此嚣张,忙分成左右抓住她胳膊腿脚,免得她靠近贵人。
连乔也无心多说,懒懒道:“送连美人回宫吧。”
几个侍卫得了令,遂齐心协力使出浑身解数,将这头发了疯的母老虎拖走。
今年的第一场雪下得不大,但是密而均匀,没过多久,地上就已积上薄薄的一层白雪。
雪地上留下几排黑色的脚印,好像豁了牙的嘴形成的空洞,令人望之生寒。
紫玉皱起眉头,“明明嘱咐了含春殿的宫人不要将风声泄露,不知怎的还会让连美人跑出来,真是晦气!”
“若有心打听,总能知道究竟。”连乔木然道:“况且她说的没错,她虽有私心,也是为了连家;只有本宫,只知道保全自己,浑然不顾他人死活。”
“娘娘不也是不得已么?”紫玉艰难劝解道,“连家已经如此,娘娘您总不能将自己也赔进去,就算不为了自己,也得顾着小公主和小皇子的今后,若没了陛下的欢心,没了娘娘您的照拂,他们俩今后该如何自处?”
是啊,她还有孩子,自然不能和连音那样的孤家寡人相提并论,她要思量的事情还有许多呢。连乔轻轻叹道:“咱们这里都下雪了,北疆想必更加寒冷,你托人送些棉衣被褥给哥哥他们,记着悄悄的些,别太打眼。”
紫玉答应着,“是。”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连家的人不曾死绝,总能熬到东山再起的那日。兴许到那时,皇帝也已经不在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