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野(13)
说话之间,一个高个子的男人走进了店里,他带着黑色的鸭舌帽,帽沿压得低,身穿一件深灰色的卫衣,手里还拿着一瓶酸奶。
岑野在吧台点了一杯美式,坐在了不远处靠窗的位置。他就靠着椅背,长腿曲着,姿态闲散,眼神充满了一晚没睡的倦怠。桌子面前放着一瓶酸奶和刚刚点的美式,都没动。
云栀的位置背对着岑野,自然也无法注意到他的到来。而他这个位置将将好可以听到云栀和卓远的对话。
“云小姐,我看你好像话不是很多,要不我先介绍一下我自己吧。”
云栀点点头。
“我叫卓远,父亲从商,母亲都是大学教授,姑姑也是吃公家饭的,家里条件还不错。我现在做的是翻译工作,主要是陪同翻译,也会接一些大型会议的口译工作。”
云栀心不在焉地听着,出于礼貌,她应答,“能做翻译的都很厉害。”
卓远听到她的夸奖,身体不自觉坐得更直,音调也上扬了一个度,“还好还好,主要是从小父母就注重对自己的英语培养。云小姐是什么工作?”
“自由职业者。”
其实不算,不过就是觉得这样说最方便。
“自由职业者?”卓远的眼神微变,“自由职业者也不错。”
“嗯。”
卓远抿了一口咖啡,“云小姐虽然没有什么固定的工作,但我们两家门当户对就好。”
看来他以为自己是没有工作为了体面才说的自由职业者了。云栀心想。
“今年我28岁,你27岁,说实话我觉得我们挺合适的。我们可以谈几个月恋爱,争取在明年秋天订婚,冬天结婚。后年春天你就可以开始备孕,之后你也不用工作,你家我家都可以提供物质保障,像我们这样的家庭,最好生二胎,毕竟基因都好,那也可以在30岁之前赶一赶……”
卓远陷入自己的设想里面走不出来,时间线倒是捋得一清二楚的。
但云栀有点听不下去了。
这像走流程的感情有什么意思。更何况,这刚见面呢就安排上她了。
如果说最开始见到卓远有一种喝白开水一样的寡淡无味,那么现在,就有一种闷了一大口汽油的反胃不适感。
岑野更听不下去。他欲起身。
“卓先生。”云栀终于受不了了,打断卓远的话。
岑野顿了一下,重新坐定。
“你觉得我们合适,不代表我觉得合适。我并不打算像生育机器一样生一胎二胎。对你的计划也毫不认同。”
卓远听到了云栀的语气里的冷淡,脸色不太好,“云小姐,我们年纪都不小了,我觉得找到一个合适的就很不容易了。虽然我说得比较现实,但这是最适合我们的人生规划。而且我的相貌和工作都不错……”
云栀觉得挺无语的,说出的话也难得懒得经过大脑思考,脱口来了一句,“你平时经常照镜子吧?”
怪自恋的。
“什么?”
“说你自恋,这都听不懂。”
岑野一边说着,一边站了起来,拿着桌上的酸奶,走到了云栀那桌,大咧咧地在云栀边上坐下,用酸奶推开了咖啡。
云栀看着面前的酸奶,又看向突然出现在自己身边的岑野,眼底闪过惊讶。
卓远这才听明白,脸上一阵青一阵红,“云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云栀对卓远说,“意思是我对你没意思。就不打扰卓先生的时间了。”
卓远又问,眉头竖起,“那你旁边的男人是怎么回事?你不会是已经有男朋友了还出来相亲吧?”
“当然不是。”岑野漫不经心地说,“我是云小姐的追求者。这位先生,您现在可以走了。”
卓远愤懑地说了一句,“浪费时间。”
说完以后,他就站了起来,离开了咖啡店。
云栀早上就头疼,现在被这“看上去各方面都不错”的相亲对象一顿输出,只觉得这太阳穴跳得厉害。
云栀又没好气地看向岑野,“你怎么在这?”
岑野撇开眼,视线向下,“正好路过。”
“哦。谢谢你的解围。”说完以后,云栀就打算拎包离开。
谁知道岑野先一步拿过她的包。
“你拿我包干嘛?”
“给我点时间,有话对你说。”
云栀伸手去抢,“岑野你还我,你这是抢劫,违法的!”
岑野身体往外倾斜,云栀为了够包也跟着往前,谁知道重心不稳,朝着他倒去,趴在了他的身上。
第10章 晋江文学城
云栀的头顶撞上了岑野的下巴。独属于岑野身上清冽干净的气息一下子钻进了云栀的鼻间,包围她,似乎有不由分说侵入皮下的趋势。
她屏住呼吸,这种气息太久没闻到过,熟悉却也陌生,渴望也令人生怯。
岑野扶住她,下意识用着从前一惯逗她的散漫语气重复她的话,“抢劫?违法的?”
过去他也喜欢这样故意捉弄她,看她脸红。
云栀眼里凝着对他的控诉,却不再如从前一样袒露女孩特有的羞怯,只是收回了手,坐直。
两个人的距离被她倏然拉开。岑野眼皮微阖。
云栀不知道岑野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消失太久,最近又频繁出现,让她无措。她板着脸,“既然岑队长这么喜欢女人的包,那我就送给您好了,就当是报了您的救命之恩。”
一口一个岑队长,一口一个您。
说着,她拿起桌上的手机,看都没再看岑野一眼,径直离开。桌上的酸奶她也视若无睹。
至于包……包里面也没什么,他爱拿就拿去好了。
岑野跟着云栀走出了咖啡店,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就像大学时候,她偶尔会和他闹变扭,生闷气,一个人闷声走在路上,身后的少年就一直陪着她,直到某一刻,她会停下脚步,装成骄傲的小孔雀,和他说,“走不动了,背我。”
但她闹脾气的次数是极少的。现在似乎也不会了。
他拎着她的包跟在她身后,目光像是被胶水粘住了,直直盯着她的后脑勺。云栀自然也感受到这股粘性极强的视线,尤其是街道透明的橱窗被擦得锃亮,她的余光可以看到他们走动的身影。
一如从前,而非从前。
岑野卑劣地想,其实这样,一直走,一直走也不错。只要她在自己的视线之内。
他多想开口,告诉她四年前不敢回来赴约的原委,告诉她两个月前子弹穿进胸腔时一瞬间闪过自己脑海的想法——
完了,再也见不到她了。
让他怕死的是她,让他死里逃生的也是她。
可他现在活生生走在她身边,却又再次陷入囹圄。该怎么说,说些什么,说了以后又能改变什么?
让她同情,心疼,再原谅他。再然后呢,让她继续苦等于一年到头的归期不定,煎熬于他每次骤然消失的福祸不悉,最后将她的青春彻底搓磨,也可能得到的是他的一盒白骨?
因为他的职业,这一切都变成了未知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