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当初也曾怀疑过,毕竟自从他执意提拔宋清他们,并且推行新政,与世家之间的矛盾便愈发不可调和,周家是世家中的大族,除掉阿让将你送上皇位,获益最大的就是他们。”江维桢说着话,眉头皱了起来,“周家盘桓数代,和其他世家之间更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纵使查到了确凿的罪证,想要将其覆灭,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知道,连皇兄在位时面对这些世家,也只能是先提拔寒门逐步削弱他们的势力,我也没想过仅凭自己这点本事,就颠覆得了周家,”齐子元放下茶盏,看向江维桢,“我只想让罪魁祸首伏法,让周家再不能威胁到皇兄。”
“你……”江维桢走到书案前,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的小皇帝,语气诚恳,“其实阿让未必就对付不了周家,你反正都要退位了,又何必给自己惹下这么个麻烦?”
“皇兄当然对付得了周家,只是有些事由我来做更合适一些,皇兄和世家本就矛盾重重,纵使周潜谋害国君在先,贸然对周家动手,也还是会引起其他家的警惕,觉得他是借题发挥想要打压世家,”齐子元缓缓道,“周家是我名义上的母族,若由我来动手,摆出铁证,目的就显得纯粹的多。其实世家之间关系紧密却并不齐心,行事素来以自己利益为主,即使是周家内部也各有各的心思……我对周家发难的时候,由皇兄出面给其他家分一点甜头以作拉拢,再坐回皇位的时候也就不会再有什么阻碍了。”
“既然这样,你怎么不直接找阿让联手,”江维桢叹了口气,“还是你其实知道,此事有诸多隐患阿让必然不会同意。”
齐子元笑了一下,没有否认,他微抬头,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江维桢,“我其实也犹豫过,但除了江公子,我再想不到还有什么人能对皇兄绝无二心。”
江维桢闭了闭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说说吧,都想让我做些什么。”
第九十五章
等江维桢终于回到永安殿的时候,已经过了亥时,齐让却还未休息,正端坐在书案前,守着盏昏黄的灯埋头不知在写什么。
听见门口传来的声响,他抬头看了一眼,随口问道:“这么晚才回来,去哪了?”
或许是心虚,四下里明明是昏暗一片,江维桢却总觉得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带着探寻,轻而易举地就把自己看了个透。
仔细想想倒也正常,毕竟从小到大自己在齐让面前都宛若一张白纸,没有过一丝一毫地欺瞒,现下却背着他和齐子元暗中勾结——虽然本意是好的。
“这皇城里太热了,趁着天黑没太阳,去御花园纳了会凉,谁知道怎么就睡着了,”江维桢不自觉地摸了摸鼻子,目光在殿内转了一圈,转移话题道,“小不点睡了?”
“你走没多久就睡着了,”齐让收回视线,注意力又转回到书案上,“今天怎么样?”
江维桢正要去逗弄一旁架子上的小白,闻言动作一顿,扭过视线看向齐让,反问道:“什么怎么样?”
“你白日不是回了江家,”齐让抬起头,目光凝在江维桢脸上,“府里怎么样?”
“……你问府里啊,”江维桢轻咳了一声,一边摸着小白的顶冠一边回道,“和你预料的差不多,隔壁的几位叔父、父亲之前在军中的旧友还有朝中和江家有姻亲的几家都想了办法来打探消息,有的还表示只要我点头,他们可以联合起来在早朝的时候给小皇帝施点压,我一一都回了话,说是等到父亲的消息再做决定。”
“外祖那边差不多也该收到消息了,”齐让提笔蘸了蘸墨,“等孙朝到了北关,就可以开始给北奚布局了。”
“北奚那边有父亲在自然不用担心,”江维桢回过视线,看向齐让,“许励那边,你准备怎么办?”
“许励虽为上将军,掌宫禁宿卫,实际并没多少掌兵的经验。”齐让缓缓道,“等他确信北奚在边关真的得手,朝中守备空虚,就会主动动手,我们只要张开网等着就是。”
“整个宿卫府加起来也不过千余人,许励能驱使动的不超过一半,其中还有不少是世家送进去养身体的,”江维桢轻轻哼了一声,“许励不会以为就凭着这点人手,就能逼宫谋反了?”
“平日里自然不能,但若真的北奚大军压境,朝中这些人自顾不暇的时候,或许还真能得手,”齐让说着话,轻轻笑了一声,“就是得手之后,能在那个位置待多久,就不好说了。”
“这倒是,北奚人狼子野心,若真的得了机会,怎么可能就甘心北关那一点地方,”眼看着小白被自己逗弄的不太耐烦,江维桢终于收了手,在齐让对面坐了下来,“许励也不知道是胆子太大还是太蠢,与虎谋皮,能有什么好下场。”
“这几日他应该就会开始动作,让我们的人盯仔细了,看看朝中是不是还有人与他有勾结,”齐让一边写字一边道,“只掌握动向就可以,不管做什么都不用去干涉。”
“明白,”江维桢应了声,探头朝齐让的纸上看了一眼,“都这会了写什么呢,先前小皇帝可是专门嘱咐过我,让多盯着点,怕你天天废寝忘食的熬坏了身体也伤了眼睛。”
“眼前摆着这么多事情,他还记得这种小事儿,”提到齐子元,齐让的神情柔和了许多,唇边漾出了笑意,“给太傅的信,抓紧写完,好让人趁着夜色送出去。”
“太傅?”江维桢不由奇怪,“怎么突然想着给他写信了?”
“北关有外祖在,我自然放心,而朝中……这些根基深厚的世家若不能一朝铲除,总要拉拢几个,不指望他们能够相助,最起码别坏了我的事,”齐让说着话,终于落了笔,“我与太傅之间虽然有诸多的分歧过往也有不少嫌隙,但最起码能确定,他是一心为着大梁好的。”
这倒是跟齐子元的打算不谋而合,奈何这话现在不能说出口,江维桢便只点了点头:“我待会亲自去送……就说府里有事,这个时辰出皇城才不会惹人怀疑。”
“嗯,”齐让拿起刚写好的信检查了一遍,才装进信封里递给了江维桢,“辛苦了。”
“你我之间还说这个,”江维桢接了信,顺势收进怀里,撑着书案站起身来,刚要走,又突然看向齐让,“对了阿让,你让我安置的那个妇人……”
齐让抬眼看他,昏黄的光线下,眼底的困惑清晰可见:“怎么?”
“也没什么,就是……”江维桢顿了顿,“因为时间太匆忙,她现下住的那间院子狭小的很,又在瓦舍附近,四周不太消停,所以我想着要不要再重新找个宽敞点的地方?”
“不用折腾了,那样的地方才不会惹人怀疑,”齐让道,“她在都城里也住不了几日,等这阵过去,再替她换个身份,而后送去北关。”
“送去北关?”江维桢睁大了眼睛,“你费了这么大劲来安置她,还专门派了人来守着,我以为是有什么紧要的用途,最后却是要送到北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