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的单人床上躺了一个人,身体蜷曲着,几乎看不清面容,陆佑忱心中一痛,几步走到近前,才发现那人昏昏沉沉地,意识并不清楚,想来清醒时,是怎么也不会容许自己躺在这个比自己小了几岁的学妹房中。
“方程,谢谢……”
一开口说话,才恍然惊觉自己的声音竟是颤着的,见床上的人不适地动着,陆佑忱忙上前抱起他,紧紧拥着,似是再也不愿放开。
“学长……”
刚从门外进来的严宇飞恰好看到这一幕,这两个人都是他所尊敬的前辈,从来没有想过,他们之间的那些平静,是用了怎样的力气才能营造出的,而那些平静底下,有多少东西,被克制着,压抑着……
此时看着相拥的两人,竟只觉得眼眶发热,明明都是男子……可是,那样契合……
抱着床上的人站起身,尽力调整了姿势,像是护着最重要的珍宝,陆佑忱朝两人点了头:“我要离开一段时间,公司的事暂时交给你们。”
“陆总……”
隐隐地,似乎察觉到了不对,方程迟疑地看着他:“学长……”
陆佑忱低头在怀中人紧紧皱着的眉间落了一吻,再抬起头时,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声音,只是眼中蒙了湿润,眨了眨,便是比往日更为清明的沉黑。
“拜托了。”
“我们知道了。”相视一眼,严宇飞代未婚的妻子回答着,同时把手上刚买回的东西放到被抱着的人怀里:“是找我哥开的,你有事也可以去找他。”
透明的袋子里,很明显是一些药物,陆佑忱点了点头,低低地道了句“多谢”,便不再多言,抱着人小心翼翼地安置在副座上。
伸手去帮他扣安全带的时候,触到了一片硬硬的隆起,瑟缩一般颤着,压抑着的酸楚一时之间都涌了出来,在失色的唇上轻轻触碰着,竟尝到了一片苦涩,温温暖暖,一点一点,滑进两人贴合的唇……
泪痕未干的,是自己的脸,心里深深痛惜着的,却是那人挣扎的模样,每一次黯然,每一次失神,每一次淡淡微笑,一幕幕,都撕扯着他的心……
“梓延……”
认真地扣好带子,在他耳边轻轻笑了:“我们走……”
车子缓缓滑上车道,虽然已经尽量开得平稳,还是免不了让身边的人呻吟出声,陆佑忱一手把着方向,另一手紧紧握住俞梓延的手。
握得那么紧,这一次,宁可把他握得疼了,也不要再放开。这个人,很善良,很温柔,如果不握紧,也许,便是诀别。
“佑忱……忱……”
早已模糊了意识,那声呢喃低不可闻,陆佑忱贴着他的脸,一遍遍回应。
“是我……是我……”
紧阖的眼睫微颤,温热的液体滑过凉凉的脸颊,是近乎灼人的感觉,撑开眼的动作,像是怎么也做不到,仅存的那些气力,仿佛随着心中汹涌的情绪,上下起伏,聚集了一些,又很快被冲散在下一个波浪中。
被安置在柔软的床上,被拥进厚实的怀抱,那样小心翼翼的动作,好似透着无尽的珍惜。
陆佑忱打开严宇飞交给自己的药,是一些平常药店买不到的处方药。他虽然专业修的是企业管理,却因为公司经营的是药剂而特意副修过医药学,何况俞梓延本身是医药学的榜首,耳濡目染也懂的不少。
袋中的药物大多是安胎的,有些还注明了是孕期专用药,他不了解梓延的具体情况,不敢乱用药物,只是端来热水,帮他擦洗了汗湿的身体。
也许是温热的水让他感到舒适,俞梓延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了许多,隆起的肚腹也不再抽动,孩子许是闹得累了,又像是被另一个父亲温暖的手掌安慰了,终于平静下来。
陆佑忱将手掌包裹在微烫的毛巾中,缓缓揉着他的腰腹,那里甚至留着明显的淤痕。颤抖的唇印上刺目的痕迹,一点点吻过去,心中的疼痛几乎要涨破胸腔。
在最初那长长的路程里,这个人曾一路相随,可是渐渐地,路变得窄了,窄到他们要放开手,独自一人,侧身前行。于是他因着所谓的“正确”,放开了最初的坚持。
害怕犹豫和迟疑,就不敢再回头看,却忘记了,即使不再回头,他们也早已放不开手。
走在前面的人心伤徘徊,跟在身后的人心酸无奈。这是何苦……
用了这么长的时间,才想得通透。
如果前路狭窄到不容我们携手走过,就停下来吧。停在容得下我们的那个地方,即使风光不比前方,有彼此在身侧,也终究会有宜人景色。
陆佑忱拉开窗帘,似乎是因为阳光的耀眼,床上的人不安地动了动,似乎想要翻过身,却苦于腰腹的无力而作罢。
陆佑忱轻轻抱起他转身躺好,一点点仔细看他的眉眼。
皱着的眉渐渐平复,过了一会儿,却像是做了什么噩梦,薄薄的眼皮下,眼珠不停动着,额上也再次沁出冷汗来。
“别怕,不是真的……别怕……”
陆佑忱不知他梦到了什么,只好一遍遍在他耳边重复着,不遗余力地轻拍他的背让他放松。
“啊!”
手掌下的身体猛地紧绷,陆佑忱想,若以往在噩梦中惊醒,这人定是要弹坐起来,只是现在,他的身体虚软乏力,竟是连这样的反映也做不出的。
心头酸涩,连嘴里都尝出苦苦的滋味。
俞梓延却缓缓地睁开了眼,只是眼神迷茫,像是仍在梦中。
陆佑忱忙忙地拥住他,一迭声道:“不是真的,都不是真的,别怕……我陪着你……”
眼眸微启的人看了他一眼,清明起来的眼中满是复杂,隔了许久,终究点一点头,被胸口那阵说不出的疼痛拖入了另一场昏沉。
方才的梦境怎么样也说不出口。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里,他一个人跌跌撞撞,用力护着腹中的孩子,不敢放开手去摸索,一脚深一脚浅,可是前方忽然就亮了起来,温暖熟悉的笑脸,正是心底藏地最深,想到生疼的人。
他那么高兴又那么惶急,奋力地走过去,甚至开始跑起来,可是看似不远的距离却怎么也不曾缩短,他焦急害怕,几乎不顾一切地想要过去,急的几乎要叫出来,却听到他的声音一遍遍说这不是真的,独属于他的温柔,却也独独是将他伤得最深的残忍。
他以为他做了噩梦,所以急切地想要阻止,认真地告诉他那不是现实。于是他也只好醒来,放弃梦里的努力,继续保持着看似贴近却依旧遥远的距离。
只是他不知他梦到了什么,也不知道在这一次的昏暗里,他不再摔倒,心里的疼痛,却更胜方才。
梦境与现实,这样可悲地交织。
与其说是阴差阳错,或许,更是一种预示。
他和他,终究,要错过。
窗外不知何时竟下起了雨,陆佑忱关了窗回到床头,才发现原以为沉睡的人早已醒来,只是一直不声不响,几乎消弭了气息,只剩下浅浅淡淡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