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躺在软榻上,她的目光扫视起了室内。长长的条案上一对缠枝青花美人耸肩瓶,象征平平安安。正中墙壁上挂着一幅月下松石图, 两旁是草书写就的对联。连珞珞努力辨认了半天,放弃了。
除此外, 就是红木椅子做的两把主位, 以及下面四把椅子,就是十分平常的摆设了。正堂两旁各一个小门, 都搭着帘子,没有别的了。
整个摆设都是十分简单的,唯一有些生趣的就是那瓶中插着的各色菊花。这一定不是他的手笔, 他惯常不会在意这些。连珞珞摸着下巴如此想着。
等等, 自己什么时候对他这么了解了?心里刚闪过这个念头, 就听见门口传来了动静, 连珞珞像是被抓包一样腾地弹起来。由于动作太大太急, 大腿的疼痛感让她眼角都溢出了点滴晶莹。
不行,不能被他看到。连珞珞下意识地转身朝里,用手背快速抹了一把脸,转过头来:“你这么快就……”
话还没说完,她就对上了一张陌生的女人脸。她立刻警惕地握紧了袖中的匕首:“你是谁?”
面前的人显然也是被她给吓了一跳,双眸泪盈于睫。她的模样不算是顶好,但噙着眼泪的模样倒有几分让人怜惜之感。她飞快地抬起眼帘看了连珞珞一眼,声音软软糯糯的:“方才这院里的客人说是要沐浴,让我提水和拿沐浴的东西过来伺候着。”
沐浴?伺候?连珞珞眉一挑:甄重远,原来你在外头是这个样子的?可真是一段佳话啊。她心里哼了一声,沉声道:“东西送到就行。你走吧。”
不过,她看着面前的女子那目光躲闪的模样,按捺下心里的不爽,抱臂问道:“还有何事?”
那女子还在偷偷往旁边帘子里头看,被连珞珞忽然出声吓了一跳,像是一只受惊的兔子般回过神来,双眼红红的:“这屋里主人呢?”瞧见连珞珞面色不虞,她又羞哒哒地低头道:“毕竟是这位客官吩咐的。”
这就是甄重远的品味?连珞珞正要说话,就听见门口又一阵响动。正好,让她的这位客官好好地跟她说说。连珞珞抬起头来,好整以暇地看去。
来的人却不是她心中所想那个人,而是一张熟面孔——方净。方净正拿着东西进门,顶头瞧见连珞珞,打了声招呼,奇怪地看着那女子:“不是让掌柜的找几个小二多提些水和拿沐浴的物事来吗?怎么派了你?水呢?你们怎么做事的?”
哦?看起来,似乎不是自己所想那样?连珞珞眉微微一挑,看这一出好戏。
女子脸色爆红,眼神飘忽:“那,那个,水还没开,我先送了些东西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的。”
方净沉下脸来:“我不管你们怎么安排的。一刻钟后,我要看到水和东西都齐。若是没有,我就找你们掌柜的问问是不是还要现挖井打水。”
女子被唬得眼睛红红,抹着泪往外走去,却被连珞珞叫住了:“等等。”
女子转过头来,好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
连珞珞心情颇好地看向方净:“方属官,我觉得得好好跟掌柜的说说,怎么能让这么柔弱的姑娘提这么重的东西呢?耽误事□□小,传出去还以为我们虐待呢。”
方净放下手中的东西:“有道理,我跟你一道去找掌柜。”
女子在惊恐中被方净拉着离开了。连珞珞看着他们的背影,还十分有礼貌地说了句拜拜。
一刻钟后,连珞珞躺在新浴桶里,长舒了一口气。
这一路来餐风露宿,她头发都打结了,好在是盘着的。她仔仔细细地洗了一遍,想着这毕竟不是自己房间,没有多耽搁,洗完就起来了。
连珞珞正要穿中衣,转头看到了盘子里头的药瓶。她拿起一看,居然是活血化淤膏。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安排的。
她嘴角噙笑,低下头去准备抹。大腿有一半都淤青了,刚才她洗的时候都是小心翼翼的一碰就疼。此刻她一边倒嘶凉气一边往上抹着,心里叹道:人家说一生总要疯狂一次,自己这不管不顾地跑来,可真不是一般的疯狂了。
等到全部上好药,她额上背上都又起了一层细细的汗珠。她重新用手巾擦了一遍,这才轻哼着歌,一边擦头发一边走出了净房。还是去榻上坐着吧,软和。
她如是想着,刚转出屏风,冷不丁看到一个人就在圆桌前坐着。她魂都吓没了,下意识地往袖子里一掏,却掏了个空,匕首在换的衣裳里啊。她沉声道:“谁!”
吱啦,火折子的光点亮了桌上的灯,也映亮了桌旁人熟悉的面孔。原来是他回来了。连珞珞没来由地松了一口气。
等等,如果是他的话……连珞珞倒吸一口凉气,倒退了一步,咚的一声撞在了屏风上。她脑子飞快地运转着:那刚才只有里面有灯,而这时的屏风,虽然不至于看透,总得透些影子吧。那刚才自己站在那里抹了那么久的药,他该不会,该不会啥都看见了吧?
她内心疯狂回忆的时候,忽然面前的光被挡住了。她心里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抬头。
一抹温暖却覆上了她的脑后,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疼吗?”
连珞珞愣愣地抬起头来,下意识摇摇头:“不疼。”
甄重远却没有收回手,低下头来:“腿呢?”
他身上的青松气息不断钻入她的鼻尖,让她无法思考。她下意识又后退了一步:“不疼。”话音还没落,又听一声咚,她登时闷哼了一声。
一股大力勾起她腿弯将她抱了起来。她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等眼前的一切重新又清晰起来时,她已经稳稳地坐在了屋内躺椅上……他的怀里。
她的鞋被他轻轻脱下,脚踝被他握在怀里:“撞到哪儿了?”
“脚后跟。”连珞珞怔怔地看着他,等回答完之后,她忽然意识到他在干什么,连忙将腿往后缩,“那个,我没事。”
由于她收得太快,右大腿不小心在自己的左大腿上重重擦过去。她脸色一变,眉头一皱,痛死她了!
“我该拿你怎么办?”只听头顶一声轻叹,连珞珞忽然腰间一紧。她下意识抬起头,嘴却被一道温暖的湿润给堵住了。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了,世间只剩下了他环抱自己的热度,和嘴上的温润触感。她的睫毛微微一眨,察觉到唇上一轻。
她怔怔地抬起头看向他,心里仿佛是翻江倒海一样。就像是那湍急的河流转了个弯,忽然汇入了湖,蓦地平静了下来。她轻轻地侧开眼,一滴泪却从眼角滑下。
“怎么哭了,是疼得厉害吗?”甄重远皱起了眉。
这句话仿佛打开了她心中的闸门。她一下子扑进了他的怀里,双手用力地搂住他的脖子,额头贴着他的肩,眼泪哗哗而下:“疼,特别疼,疼死我了!”
甄重远搂着她的肩,感觉到手上都是骨头。脖颈处一片湿润,这傻丫头一路上到底受了多少苦?甄重远的手轻轻地抚着她的后脑勺,唇在她的耳垂上轻轻一吻:“我给你请个大夫来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