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燕云梦(250)+番外
朱棣站立在我身旁,伸手拭去我的眼泪,说道:“逝者已矣,过去的再也追不回来了,不用太感伤。如果你喜欢,我们可以再建一个新的瑞丽衣坊,还是让你来操持打理,好不好?”
我症了一下,说道:“你是说,还让我在北京继续做生意?”
他眸光顾四周,说道:“你当年所裁制出的衣服件件都精致好看,不用依靠我,一样可以做得很好。我要筹划出兵蒙古,陪你的时间不会太多,你找些喜欢做的事情来打发时间也好,免得在宫中闷出病来。”
我问道:“你真的不介意吗?”
他道:“前朝还有帝王将集市搬到皇宫里,假戏真做以博得美人一笑。你靠自己的才能经营衣坊,我为什么要介意?”
我不觉笑道:“将集市搬到皇宫,那可是昏君才会做的事情!”
他低声道:“朕可不是昏君。朕的贤妃是最贤惠、最聪明的,绝不同于那些薄命妖妃。”
我见他提及“妖妃”,想起清初文人所撰写《明史演义》中对朱棣和权妃的描述。那《明史演义》写道:“朝鲜国贡美女数人,内有权氏最为娇艳,肌肤莹洁,态度娉婷,善吹玉箫……成祖沉迷声色,即夕召幸,华夷一榻,雨露宏施,说不尽的倒凤颠鸾、描不完的盟山誓海、点染风流,越宿列为嫔御,逾月册为贤妃……”云云,遣词用句,极工香艳。
我不由微微一笑,说道:“那可未必,还不知道以后野史会怎么记载你我之事呢!”
他皱了皱眉,紫眸中带着淡淡的不屑之意,说道:“野史大多都是后人牵强附会,大不了就是说我专宠你,或者说你妖媚惑主。随他们记去吧,我不在乎。”
我将那段话念出来给他听,问道:“如果他们这么写呢?”
他听我说完,凝视我的脸,嘴角微微扬起,说道:“如果不是你编出来的,真有人这么写,我还要赏赐他们。”
我惊讶道:“为什么?”
他笑道:“形容你‘肌肤莹洁,态度娉婷’这几句还算合我心意,没有离谱太远。看在他们对你赞赏得份上,这‘沉迷声色’之名我就不与他们计较凶,由他们说去。”
我原本以为他会大怒斥责编书之人“一派胡言”,却不料他如此大度,胸襟多广阔,早已超过我的预料。
如今的朱棣,不再是当初那个阴鸷狠决、心机深沉的燕王。他身上那份沉稳潇洒的气度没有变化,给人的感觉是威严中带着宽仁,浩瀚中暗藏丘壑,越来越像一个四海归心的大明皇帝。
我仰望着他的脸,投入他怀中道:“棣棣,你真的不担心以后别人会指责你吗?”
他淡然道:“有什么好担心的?野史稗抄不足为凭,便如历史,未必就是真的。”
他这句话我完全相信。
二十一世纪所看到的《明太祖实录》、《明太宗实录》,都是经过了朝廷文渊阁学士们修订编纂过的,与真正的历史有很大的出入。
封建王朝的历史,本来就是统治阶级的历史,他们想保留下来的东西,必定是对他们无害的东西。
朱棣决不会让后世子孙知道“靖难之役”的真相,他只会告诉所有人——太子之位是朱元璋一直准备传给他的。燕王朱棣登上皇位是朱元璋的“遗愿”,建文帝的存在,只是一个“误会”和朱元璋生前来不及修正的“错误”。
我们从房间内走出,朱棣将筹建衣坊之事对江保嘱咐了一遍。
江保忙道:“奴才遵旨,立刻将附近居民迁走,另找宅院给他们安居。再将邻近街人等都清查一遍,以后每日都让禁军侍卫巡查一遍,以确保娘娘安全!”
我见朱棣这样兴师动众,阻止他道:“别人住得好好的,何必让他们搬家!这样下去,谁敢来衣坊买东西!我的生意还没开张就做不成了。北京民风淳朴,我每天坐着马车过来,派几名侍卫暗中保护我就可以了,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江保犹豫不决,看向朱棣。
朱棣道:“就按娘娘说的去办,不必斟酌了。”
江保急忙称是,道:“奴才糊涂!”
几日后,江保就将衣坊开张等事情料理得十分妥当。“瑞丽衣坊”更名为“荷风衣坊”,对外宣称是侍女荷儿和莲儿姐妹的产业,由我暗中帮助她们。
江保在北京城内四处进行宣扬,隐瞒着我们的真实身份。只说从金陵搬迁来了一家衣坊,样式优美、做工精细,由名师主理裁剪。一时之间,慕名者纷至沓来,“荷风衣坊”生意日渐兴隆,光顾衣坊的买主越来越多。
所有的正史、野史纪录撰写者永远都无法想像,永乐五年的冬天,明成祖朱棣与权贤妃在北京的生活状态。
每天清晨时分,我陪朱棣用完早膳,就会乘坐马到荷风衣坊,设计一些新式样给她们依样剪裁,仿佛又回到了十几年前。朱棣政务不太繁忙的时候,会骑马微服前来衣坊,接我返回燕王宫。
我们并不是一对明朝帝妃,而是一对平凡普通的夫妻,一对各有所忙、相濡以沫的平常夫妻。我们拥有平静如水的生活,拥有一个聪明可爱的小皇子朱高燧和一个如花般解语宜人的好朋友和亲人湖衣。
这个冬天是一段让我永远无法忘记的幸福时光。
经历了太多太多曲折和离散,看透了生死轮回,我终于得到了我最想要的生活。爱情最终必然归于平淡,然而这平淡,并不代表爱的终结,相反,它代表着爱的升化。
冬至时分,气候愈加寒冷,纷纷扬扬的大雪覆盖着北京城,将城内城外变成一片白茫茫的银色世界。
朱棣依然保持着早起的习惯。清晨至隆庆殿处理政事之前,他在我额头轻轻一吻,掀开帷幔走了出去。我斜倚着大软枕,偷偷打量着他离去的背影,心头漫溢着淡淡的幸福感觉。
突然之间,我觉得喉间微痒,不由轻轻咳了一声。我习惯性用手掩住嘴,展开掌心时,却又一次清晰看见了几点血渍。
帐外侍女梨儿急忙走进,手中捧着痰盂,另一名侍女捧着茶盘和温水,唤道:“娘娘,皇上有命,若是娘娘身子不适,绝不可有半点疏忽。奴婢立刻宣太医入宫来。”她们在纱帐外,看不清帐内情形。
我用另一只手接过温水,笑道:“没事,不过咳嗽一声而已,你们不必大惊小怪。不要告诉皇上,以免他为这些小事担心。”
她们不敢有违,只得小心翼翼退下。我肩披一件白狐貂裘,起身走出小楼,沿着小桥漫步,停停走走,一直走到隆庆殿外。
飞舞的雪花从隆庆殿半敞着的轩窗透入,殿中设有地笼,并不觉得寒冷。
朱棣端坐在正殿中,专心致志批阅奏折,剑眉时而微微蹙了一下,神情认真严肃。我在殿外站立了半晌,没有打扰他。
偏殿藏书阁中有数以万计的藏书,是我查阅资料的好处所。偏殿小内侍见我进殿,忙道:“奴才参见贤妃娘娘!不知娘娘需要查阅些什么?奴才来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