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忙将我手执起,急道:“可是烫到了?奏折烧毁事小,但把手灼伤了,又该你疼几日了。”
我摇头道:“我没事。”见那奏折已毁,心道他定会要父亲重新呈递一次,如此寒天,不如我代父亲写了。
遂向他道:“茉儿斗胆,向皇上借御笔一用。”见他点头,便从案头拣了一支小排笔,一张空白奏折,不多时己写好。向他笑道:“皇上请看,若是与原文一致,便不须让父亲再奏了。”
他注视我良久,然后才道:“朕不必看了。朕早知你聪明颖悟,却不知你居然能过目不忘,殊为难得。”昔日父亲要我背诵那些诗词歌赋,我本是不耐烦,但并不为难,今日情急之下在他面前替父亲写奏折,对于我来说亦是易事。
但是我分明隐隐觉得,此事被他发觉并非我之幸。
他轻拥我道:“朕这里还有些事忙,你先回去,朕晚间即去陪你。”
我点头,退步而出太极殿。
第十七章 风摇杂树管弦声
回到飞霜殿内,只听外面宫人传报:“照皇上旨意,已将国丈夫人与姨娘宣入宫中。”
我闻言大喜,迎出正殿,见母亲容颜渐老,心中惨痛,不待母亲参拜于我,便跪在地上抱着母亲裙裾,哭道:“母亲……”
母亲涕泣不止,拥着我道:“我的茉儿……为娘思及你在那苦寒之地,夜里梦中总是哭醒几次,虽然身上不冷,心中却是如被冰雪一般……”蕊欣亦落泪,柔声劝道:“如今妹妹既已回来,母亲便该高兴些才是。宫中规矩甚严,母亲须得谨慎。”
母亲忙止泪道:“正是。为娘只顾着伤心,却未虑及你此时贵妃身份,你赶快起来,不可如此。”
蓝笺和青樱将宫中各色茶点摆上一大桌案来。母亲执起我手,又仔细端详我之容貌,方才说道:“皇上他待你可好么?”
母亲深恐皇帝因卢杞之事冷待我,我点头道:“皇上待我很好,母亲无须担忧。”
母亲叹息道:“若是如此便好。你如今既己入宫,皇上是你夫君,你须得尽心服侍他,不可任性妄为。”
我知她是提醒我不可念念不忘卢杞从而惹恼皇帝,点头道:“多谢母亲教诲。茉儿知道分寸,请母亲放心。”
蕊欣在旁欲言又止,我见母亲似是与她一般有话要单独与我说的样子,便道:“有件东西赠与母亲,母亲请随茉儿至偏殿一行,请姐姐在此稍侯。”
母亲随我至偏殿,方才说道:“今日有两件事想与你商议。一是路家所求蕊欣婚事,姑母想让你相求皇上下旨赐婚,蕊欣自无不允之理:二是皇上登基后将你舅父贬至幽州,如今他年事己高,那里甚是凄苦,你若有机会进言,相求皇上调他回来,纵然不能官复原职,回京都来做个小官吏,能够颐养天年亦为幸事。”
舅父崔佑甫本是独孤丞相心腹之人,皇帝登基之后对敌党之人自然不会过于信任。舅父之职本非高品官阶,若是调他回京挂个闲职,料皇帝定会应允:只是蕊欣婚事,尚须慢慢图谋。
我对母亲言道:“舅父之事,茉儿定当尽力而为,但姐姐婚事,还须问过姐姐自己心意。”
母亲点头叹道:“也好,你们姐妹之间亲密和睦,或许能劝得她应允。”
蕊欣缓缓走入殿中,我见她走近,唤道:“姐姐!”
她微笑道:“你定是要劝我嫁与维扬表兄了?”
我摇头道:“姐姐错了,我自己今生己误,怎能眼见姐姐与我一般?”
她闻言微有忧虑之色,说道:“莫非时至今日,你心中还有未尽之情么?你莫要忘记,如今既许了皇上,便不该三心二意,贻害他人。”
她此话甚重,我怔了一下,说道:“我明白,但是……”却无法说出口。
她叹道:“你我姐妹如今遭遇同样命运,不由我们选择。卢杞对你虽是深情,却也无可奈何。”
我凝神而立,心头疼痛已成习惯,此刻竟已麻木。今时今日,除了将卢杞永远埋藏心底,我还能如何?
我面上浮现淡淡笑容,问她道:“姐姐对自己的将来可有打算么?”
蕊欣道:“我之打算多年前你已知道,何必再问?”
我点头道:“我明白姐姐苦衷,若有机会,定然助姐姐完成心愿。”
母亲和蕊欣去后,我坐于瑶琴之边,手起之时,心念不由自主。琴中流溢之韵,正是曹先生离去之时蕊欣深夜于水阁中所奏的《伤别离》。
一曲方歇,蓝笺在我身旁轻道:“姐姐,皇上己来了多时了。”
我凝眸回首,他立于我身后数尺远,眼中之意深邃难测,表情冷淡。
适才所奏之曲过于哀婉凄恻,我们大婚不过几日,我在他面前作此伤感之音,他定然心中不快。
但我所奏此曲,确实并非为自己伤怀,只是有感于蕊欣对曹先生之痴情。我离弦而起,若无其事地说道:“臣妾恭迎皇上。”
他的神情如往日一般,并无半点异常之色,伸手扶起我,淡然道:“平身吧。”
次日清晨,他早早起身上朝而去。
此后接连十几日,飞霜殿中却再无他的踪迹。
我心知其中缘故,不想时至今日,他竟依然如此猜疑我,暗自伤心不己,却并未似其他妃嫔一般前去逢迎他。
一日晚间,我坐于妆台之前梳理长发,青樱在旁跪下说道:“奴婢大胆,有言回禀姐姐。”
我淡淡地说道:“你且起来,但说无妨。”
青樱站起言道:“皇上有十几日未来过了……姐姐让皇上有所误会,岂非让亲者痛、仇者快?”
蓝笺道:“奴婢觉得青樱所言有理。这些时日来说不准有谁在看姐姐的笑话呢!皇上对姐姐情深意重,姐姐应该慎重珍惜才是。”
我摇了摇头道:“六宫妃嫔都在期盼他的恩宠,难道要我费尽心机去争宠么?”接着有意岔开话题,问道,“你熟悉花草的品种习性,今日可有什么新鲜花朵么?”
蓝笺道:“奴婢正在搜集花香草本之精华加以调配研制,待开春了便可依方炮制而成一些香料,姐姐到时尽可随意挑选。淑妃娘娘往日亦很喜欢这些香草,裴昭仪想找奴婢要香料,奴婢都借故推脱了,皇上这些天……或许在裴昭仪那里亦未可知。”
我见她提起裴昭仪,思及她那美丽妩媚之态,说道:“裴昭仪本就美丽,皇上喜欢她亦是人之常情,便是我犹恐及不上她。”
蓝笺柳眉微蹙道:“姐姐怎会如此妄自菲薄?姐姐若是不及她,皇上又岂会如此牵念姐姐,数载不能忘情?裴昭仪之美,只让人心动:姐姐之美,却让人心乱。”
我闻听此言甚是有趣,笑道:“你且是说说看,何为让人心乱?”
蓝笺凝视我道:“奴婢说不出来……”
只见李齐运匆匆进殿,喜形于色地道:“皇上已向飞霜殿中过来了,请贵妃娘娘接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