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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妖谱·肆(107)

作者:裟椤双树 阅读记录

他也觉得自己问了个傻问题,那你想做啥?

李火牛认真说,他准备年龄一到就去考潜火兵,说他家在还没搬来青垣县时,曾遭过一次火灾,他跟他娘是被几个潜火兵救出来的。他觉得潜火兵很厉害,那么大的火都能对付。他还记得他娘缓过来后,对着救命恩人又哭又磕头的样子,那种发自肺腑的感恩,应该是别的行当很难感受到的吧。

他笑,你想当潜火兵就是为了让人感谢你?

李火牛摇头,倒也不是,就是觉得这事做起来比别的带劲,你看我这身板儿这力气,不做这行可惜了啊!现在的李火牛,倒是越来越像他的名字,在不知不觉间长成了一个壮实的青年。

他却不太赞成,说当潜火兵太危险了。李火牛摇头,我不怕,走在路上还可能被落下来的花盆砸死呢。

好吧,年少时的雄心壮志总是没有什么理由的,起码李火牛还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不像他,都说不出自己的未来。

后来,李火牛真的成了一个潜火兵。

他替李火牛高兴。

应家的祖坟在青垣县东面的山上,那里其实没有墓碑,只有一块天生立在那里的大青石,上头刻着长眠地下的应家先辈的名字。而且照应家的祖训,深埋即可,不堆坟,不拜祭,连死了都不显眼。

埋葬了阿爹,他抚摸着青石上留下的新名字,许久没有说话。

消耗一生,杀人救人,最终的结局也只是一块荒草蔓延的葬身地。

李火牛拍了拍他的肩膀,拿出带来的一瓶好酒,倒在地上,对着那块刚刚埋好的新土磕了三个头,说:“应叔,我跟凡生都长大了,以后的日子不会坏的,你放心。知道你们家不让人来拜,今天就请您老喝个够,在天上也要保佑凡生平平安安的。”

酒香四溢,他觉得鼻子有点酸。

傍晚,他跟李火牛踏着金红的夕阳下了山,阿爹有祖先们陪伴,应该不会孤独了。

只是他没发现,缓缓并没有跟他们一起走。白色的小乌龟不知几时从背囊里爬了出来,趴在那片新土上,昂着头,嘴里发出了奇怪的声音,像人在说话,又像是咒语。

不多时,一团鸡蛋大小的白光,形状像朵蒲公英似的,从土下冒出来,在半空中缓慢盘旋着,一对可能算是眼睛的小孔渐渐从白光上显现出来,茫然地眨巴着。

“应琴之,我记下你了。”乌龟对着白光说了一声。

白光像是听懂了它的话,转身看着它,仿佛离家已久的人突然看见了家的方向,然后迅速朝它飞了过来,撞在它的身上便没了踪迹。

而乌龟的背上,突然浮起一片仙气缭绕的五色彩光,光华之中闪着“应琴之”三个字,但瞬间便消失不见。

此时,乌龟扭头看了看大青石,打了个嗝儿,又伸了伸脖子,这才慢吞吞地朝山下爬去。

金色的光线下,青石上最后一个名字,是他刚刚刻上去的,阿爹的名字——应琴之。

第5章

算一算,他已经当了五年的算命先生。

他拿起阿爹留下的幡布,在青垣县的老地方摆起摊子,做着半死不活的生意。其实他根本不懂算卦,阿爹只告诉他,随便摇一摇卦,说好话不说坏话便是,人生大多艰难,很多人其实只想要个安慰。

永远都说好话,也难怪阿爹被人说是没真本事的算卦佬了,到了他这儿,也没能赚回多少好名声,青垣县不过是又多了一个混吃混喝的家伙。

李火牛是他的常客,变着法子给他送钱,还说花点钱就能听到这么多顺耳的话,值啊!

他让李火牛不要乱花钱,虽说当潜火兵薪俸还不错,但总该要存点钱成家立业的。

李火牛从不听他的,总是扔下钱就走,走一半还回过头跟他扮鬼脸,说我来你这里是听好话不是听唠叨的!

他无奈。

后来他学着做各种护身符,招财招桃花保平安什么的,他总是把保平安的符留给李火牛,要他好好带在身上。比起平安符,李火牛更相信自己的好身体与积累下来的经验,但怕他唠叨,还是好好收着了。

自从阿爹去世之后,他的心就好像沉到了深海之中,没有多少起伏,无论旁人跟他说什么,好话还是难听话,他都会本能地将这些话挡在心口之外。只要心够稳,不怒不喜,他就还是应凡生,不会是别的。

盛夏之外的时间,他永远在摆摊收摊与留在后院看着那个洞这三件事中度过,伏火连星的那几天,他也越来越应付自如,阿爹教他的缩地术早已烂熟于心,梦魂丝的使用也非常熟练。在学习术法这方面,他似乎有着优秀的天赋,只是在拿刀这件事上,他总会在最后一刻有所犹豫,有一次差点让对方逃脱。而他也渐渐理解他犯下大错的那晚,阿爹为什么会那么难过。

真正的人,永远不会喜欢拿走别人的性命。

看着手臂上那个依然鲜艳的名字,他心里有些窃喜,也许从今以后,他真的只是他了。阿爹知道的话,应该很高兴。

他的推测本来应该是对的,如果没有发生那些事的话。

那年除夕夜,钱员外家一场大火,三个潜火兵殉职,其中一个是李火牛。

原本他是可以活着出来的,因为被救出来的人哭喊说孩子还在里屋,已经筋疲力竭的他毫不犹豫地折返回去,结果在只差一步的地方被垮塌的横梁压倒,他撑着最后一口气,把护在怀里的孩子交给来接应的同伴。

大火烧了一夜,天亮时才终于彻底扑灭,钱员外家的宅子几乎成了一片废墟,好在家里人都活着出来了。

当面目全非的三人从灰烬中被抬出来时,李火牛的娘哭得昏死过去。

站在李火牛的坟前,他还是一滴眼泪都没有,只是抱歉地说:“我的平安符原来真的一点用都没有,下辈子你不要再带了。”

那天风特别大,吹到脸上像刀割一样,又干又疼。

原来年纪越大,身边人真的会越来越少,本来就只有两个,如今一个都没有了。沉在深海的心,有一丝丝隐痛。

听说为了嘉奖潜火队这次的英勇表现,镇上要给李火牛他们立个功绩碑。他觉得这是应该的,拿命去救人的家伙,名字当然要刻在石头上,世世代代被记住。

可是,半年过去了,一年过去了,三年过去了……那块碑还是没有出现。

他从旁人那里听来的消息是,处理这些杂事的人手不够,加上立碑的款项也一直没有拨下来,本来说好了由钱员外出钱,可他忙着重建家宅,也是焦头烂额,各种原因之下这事就被耽搁了。再说这也不是一件必须要做的事,时间一长,就更无人操心了。

每每想到这里,明明不冷的天气总是让他情不自禁地拉紧一下衣襟。李火牛做过的一切,在他们眼里只是一件可以随便放下的无关紧要的事,立不立碑没关系,能被多少人记住也没关系。甚至当初那些被救出来的人,可能连李火牛的全名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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