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妖谱·肆(88)
她低头看看自己,说:“可我身上并无财物,连一件值钱的首饰都没有……”
“我的诊金并非银钱。”轿中人笑道,“你们身上最出色的地方,便是我要的诊金。”
“最出色的地方?”她不太明白。
“尔乃岸鱼,最出色的自然是嗓音。”轿中人轻笑,“你若同意将嗓音付我,便在那纸上按下掌印。若不同意,咱们便当作从未见过,你大可靠自己去捕获石固,只是我要提醒你,你妖力不强,年资仍浅,若为捕获石固耗损太多元气,令到命珠不济,即便抓到石固,你也无力炼化它们,自然也无法成为那凡人的施药者,拖得越久,凡人性命有限,而你的病,也只会愈发严重。”
她听得心头一阵慌乱,不由自主地摸到自己的喉咙,把自己的嗓音当作诊金付出去?!那自己岂不是再也不能唱歌,甚至都不能说话了?
见她愣在原地,很久都做不出决定,轿中人又道:“若永远失去他,你的歌又唱与谁听,你想说的话,又说与谁听?”
她眉头一皱。
“我只是一名大夫,虽要收取诊金,却从无强人所难的习惯。你若舍不得,也罢。”轿中人似有去意,轿子居然从地上漂浮起来。
“不,我愿意!”她突然喊出来。
说的没错,这嗓子长在身上这么些年,有什么用呢,唱歌唱得美妙有什么用,既不能让自己不从云海上掉下来,也没有让师父把自己送到另外的镜子里,猫也不爱听,他爱听,可听了又如何,还不是选了另一个世界……
如果不要这嗓子,就能让她的命运被重新选择一次,那就不要吧!
她不等轿中人回应,深吸了口气,毅然将左手掌按在了那张白纸上。
那一瞬间,白纸化作了一道光,从她的手掌里融进了身体。
她突然紧张地捂住了喉咙,那里好像爬上来一只虫子,又麻又痒,然后便是一阵钻心的疼痛,那无形的虫子似从喉咙里割走了什么,嗖一下从她手掌里飞出来,落进了轿子里。
疼痛只是那一刹那,随之而来的,是彻底的麻木与无力。
“拿去吧。怎么用,都写在里头了。”
一个锦囊递出来,纸鹤又赶紧放到她面前。
她忙打开锦囊,里头是个黑色的指环。
“预祝早日康复。”
抛下这句话,那轿子转眼便消失在她面前。
四周的景色也在这一刻逐渐恢复正常,还是那片夜空,还是那条街,一两个赶夜路的人匆匆而过。
她捏着锦囊,试着发出一点声音,却发现自己只能断断续续发出一丝难听的怪声。
她愣了许久,笑了,原来真的不是梦。
她转过身,看着铁镜镇的方向,手里的锦囊隐隐散着诡异的光。
好了,猫不是说过自己的未来自己挑么,她终于挑了。
不过,猫是什么颜色的呢,好像是白色的吧,不不,是黄色?!怎的突然模糊起来,咦,为什么突然要去想猫呢?跟猫有什么关系……算了,不想了。现在只有石固是最重要的东西,抓到它们,他就会重新拥有一颗真正坚定的心,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自己,她的病也就能好了。所以,赶紧去吧,别的都不重要了。
她把那锦囊紧紧贴在心口,一路小跑起来。
她越跑越快,却没有发现从她的身体里竟掉落出了另一个自己,这个她面目憔悴,双眼无神,如行尸走肉般留在了原地,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捧着“灵丹妙药”的自己飞快地跑远。
她想叫回那个自己,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那个她消失在夜色的尽头。
四周的房舍又不见了,成了一团团浮动的颜色。
她无力地站在那里,一丛丛蚕丝般的东西慢慢从她的心口钻出来,它们围着她的身体一圈一圈地绕,直到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成了一个大大的茧子,她曾经无数次在心头有过的感觉,终于变成了现实。
一声叹息。
桃夭从她的身后走出来,神色深沉地看着这个毫无动静的茧子。
“原来你在这里。”
她想了想,伸出手去,敲门般敲了几下茧子。
“鱼九?鱼丸?”她大声道,“开开门,咱们得回去了。”
茧子没有动静。
“你那只猫已经回来了,它在等你回去。”她继续道,“还有,你再躲在这儿,令舒望就要死了。你得的药方是错的,那个治不了你的病,更给不了令舒望一颗坚定的心,只能给他一具跟石头一样硬的尸体。”她无奈道,“你被坏心肠的庸医坑啦!听见了没有?还不出来!”
茧子突然摇摆了两下。
她赶紧又道:“现在回去,或许还有转机。你真要看着令舒望变成一块石头?要不你看在我一路跟着你跑了这么多地方的分上,就当同情我一下,起码出来跟我见个面,打个招呼行不行?”
茧子上的丝有了松动的迹象,一层一层地垮下去。
很快,她的身体露了出来,先是疑惑地看着桃夭的脸,继而便露出忧心忡忡的神色。
“走吧。”桃夭向她伸出手去,“我找你好久了。”
她犹豫片刻,终是迟疑地伸出手来。
桃夭一笑,紧紧握住了那只早就没有任何温度可言的,孤独了太久的手。
第7章
今日又是晴天。
清晨的春光裹着花草的香气从窗外跑进来。
即便如此,还是无法化解房间里略为紧张的气氛。
岸鱼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依然昏迷的令舒望,好像几百年几千年没见过这个男人。
桃夭坐在一旁,看着自己好不容易找回来的,神思正常的病人。猫蹲在她身旁的椅子上,以一种刻意的懒洋洋的姿态,时不时地往岸鱼身上扫两眼。柳公子坐得最远,一副下一秒便要现出原形,把这些个不知死活胡乱冒险的家伙全吞下去的愤愤之情。
反正他是不会告诉桃夭,在他看见她毫发无伤地张开眼睛的那一刹那,他差点哭出来,这辈子最美妙的感觉,就是他差点绷断的那根弦终于保住了……他可太怕她死在一根头发上了,这说出去多窝囊啊,唉。
“你当初拿到的那个锦囊,不是好东西。”桃夭开口道,“那不露脸的家伙定是往里头放了污糟玩意儿,你当时本就神思混乱,再被它一沾染,自然神魂分裂理智全无,活活成了个不记前事只抱执念的疯子。我以连心术治你,不止是要看你的病根,还要把你丢掉的那部分带回来。”
柳公子一听到连心术三个字就浑身不舒服,狠狠瞪了桃夭一眼。
岸鱼没有回头,只是垂下脑袋,不知如何面对的模样。
“你的好好生活便是这样?说了又做不到,还不如不要让我遇回你。”猫冷哼了一声,一点好语气都没有。
她的头埋得更低。
“不会说话总会写字吧!”猫跳到桌上,敲了敲上头的砚台,“你缩在那儿算个啥?你是鱼又不是乌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