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秀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只微笑着看着那家仆。
老家仆刚要再劝,便听见身后有人朗声道:“南叟,叫你再次恭迎贵客,你怎的把贵客拒之门外?真是越老越糊涂了。”
陈秀抬头看向老仆身后,那个乌发束着白色丝带的男子,一身雪白绸缎深衣。眉长入鬓,细长温和的双眼,秀挺的鼻梁,白皙的皮肤。不是桓家四郎是谁?
“四郎君。”陈秀上前两步拱手深深一礼。
桓裕温雅一笑,抬手道:“陈大郎君,陈夫人,里面已经备好香茶,请。”
陈氏十分的诧异,但依然不动声色的同陈秀进了院子。
这座禅院曰‘祈愿殿’,殿前两株极大的桂树,传为庆历年间所植。三百余年来,依旧枝繁叶茂,亭亭如盖,花枝荫翳庭中,一直延伸至檐下,香气馥郁。此时桂花荫底下,早就摆好了两副榻几,旁边有总角小童正拿着扇子扇着小胶泥风炉里的炭火,小炉子上的水壶冒着缕缕白气。
陈氏知道桓家四郎是贺绾的夫主,更是王九郎的至交。而且看上去他也知道阿绣的事情,此时相见必有话说,说不定还是王九郎授意的,于是对陈秀说道:“阿绣,我累了,先进去休息一会儿。”
桓裕便微笑着吩咐身后的婢女:“来人,服侍夫人去殿内歇息。”
陈氏上前两步扶着婢女的手臂慢慢地进了祈愿殿。桂花荫下陈秀唇角噙淡淡的微笑在榻几上落座,桓裕大半年的光景没见她,此时见她又长高了不少,人也出落的更加脱尘,身上那股清傲之气更与王博不相上下,这样的阿绣的确值得王博那样的人去珍爱。于是笑道:“阿绣,我们有大半年不见了,你可好?”
陈秀自嘲的笑了笑,说道:“劳四郎君挂念,阿绣一向都好。”
此时水好了,小童把水壶送到桓裕的面前,他接过来,洗茶,冲茶,修长白皙的手指如行云流水,令人赏心悦目。
馨香的茶也带着一股桂花的香,陈秀端着紫砂茶盏凑到鼻尖轻轻地嗅了嗅,赞道:“好茶。”
“是这西山的泉水好。”桓裕浅尝一口茶,细细的回味着。
“好水胜茶三分。”陈秀赞同的点头,也轻轻地啜了一口,但觉入口清香,回味无穷。
桓裕脸上的笑容一敛,低声叹道:“阿绣都知道了?”
陈秀摇摇头,说道:“并没有都知道,只知道九郎现在不好过。”
“王谢两家的联姻是迟早的事情。”桓裕虽然身处世外,但对建康城中各大家族的局势还是十分明了的,“这次是谢家提出联姻,而且是嫡长女。选的自然是九郎。”
陈秀心里很矛盾,她知道前一世里谢瑛嫁的不是九郎,可究其原因是九郎根本没有活着回到建康。
这一世她拼了性命救了九郎,却要成就谢瑛和他的美好姻缘。
一开始她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在意,毕竟自己只是一个庶女,如今更是孤女,没有家族做后盾,没有足够的权势跟王家相匹配,没有尊贵的身份和九郎并肩。
放眼整个晋庭,除了司马氏的公主之外,能够配得上九郎的也就是谢家的嫡长女了。
谢瑛才智容貌均属人上之人,她能够嫁给九郎,也算是天作之合。
可自己的心为什么会这么痛呢?不是说好了,等他娶妻的时候自己便全身而退么?
再一次,陈秀从心里暗暗地骂自己,真是没用!天下男儿都是如此,又不只是九郎这样。难道那一顿棒杀还不能够让自己长记性么!
桓裕看着她纠结的脸色渐渐地冷下来,原本想好的劝说的话忽然说不出来了。
“四郎,茶凉了。”陈秀淡然一笑,眸子里却有一种乍然迸裂的冰寒。
“童儿,换热水来。”桓裕的心中一顿,心想这个小妇人的心思自己也猜不透了。这大半年的光景她果然是长大了。
陈秀知道桓裕在寺里遇见了自己又请自己过来品茶必然有一番话要说的,他要说什么她也能猜到几分,只是她其实不想听,所以便默默地喝了两盅茶后,起身告辞。
桓裕微微蹙着眉头看着她和陈氏相依的背影消失在寺院的参天古木之后,不由得长长的叹了口气。
从檀济寺回来,陈秀并没有去王博的私邸,而是吩咐驭夫直接去自己在青衣巷的院子里去。
这座院子虽然陈秀一直没住过,但当时也留了几个仆妇家丁在这里看守,他们每日都会打扫收拾,院子里的花木也很是繁茂。
在院门口下了车,陈秀扶着陈氏慢慢地进去。里面的仆妇家丁们听说主子回来了,忙上前行礼问安。
明珰便吩咐:“郎君和夫人都没用午饭呢,你们还不快去准备。”
为首的仆妇忙答应着去厨房准备饭菜,陈秀则扶着陈氏在院子里前前后后转了一圈,又问:“娘亲,你觉得这院子可好?”
陈氏自然说好。陈秀便对明珰说道:“我们在这里住几日吧,你回去收拾一下,把我贴身用的东西都拿来。”
明珰有些迟疑,但终究不敢忤逆,便答应着去了。
陈氏也觉得这种时候女儿搬出来住些日子更好,便拍拍她的手轻声劝道:“阿绣不必伤心,娘亲会一直陪着你的。九郎对你也是有情有义的,但我们母女不能成为他的累赘不是?等亲事定下来,九郎肯定会给你一个名分的。”
陈秀淡淡的笑,对此事不说一句话。什么名分?妾氏的名分么?若是想要,这名分早就定了,又何必苦到如今?想到这些,她又在心里沉声一叹,九郎啊九郎,我的命是你救的,我这一生都属于你。可你的命也是我救的,为何你这一生不能属于我?
晚上的时候明珰才回来,来的时候带了两个大箱子,里面都是陈秀平日里穿的衣裳,还有胭脂水粉珠宝首饰等随身用的东西。陈氏叫人把箱子抬进来,见陈秀不说话,便拉了明珰去了僻静的地方悄声问道:“你回去见着九郎君了么”
明珰同样着急,便低声叹了口气,说道:“没见到。我悄声问了官邸那边的人,说九郎被郎主给关起来了,叫他闭门思过呢。”
陈氏闻言,忍不住幽幽一叹:“这可怎么好呢……若是王家郎主不许阿绣进门,她这辈子可不是完了?”
明珰忙权:“夫人不必着急,我家郎君不是那种无情无义朝三暮四之人。他对姑娘一往情深,不会弃姑娘于不顾的。”
陈氏点点头,低声道:“但愿如此。”
相比明珰和陈氏的慌张,陈秀却很沉得住气。一夜安睡,第二日她精神好了许多。朝食后,陈秀问明珰:“你的父兄哥嫂都在王家当差么?”
明珰一怔,忙回道:“是的。不过做奴婢的在主子跟前不能论那些,九郎把奴婢给了姑娘,奴婢生死都是姑娘的人。”
陈秀笑了:“明珰,你着什么急呢。”
明珰似是已经隐约猜到了什么,便转身向前跪在陈秀的跟前,焦虑的说道:“姑娘,您心里到底怎么打算的,您好歹跟奴婢交个底儿,叫奴婢也好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