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一横，扭头看着他，一骨碌将心中压了许久的话倒了出来：“那又怎样，我忍她很久了？这几年我那么尊敬她，可她是怎么对我的？不让我带孩子不算，连碰孩子都不许。防我像防贼，我的所有丫鬟都是她的眼线，出门要经过她的允许，多花一两银子都会被她念叨半天。说是让我帮忙做生意，一间米铺她给我派了十个掌柜，连账本都不让我看。都说她心地善良，我怎么没看出来。她凭什么拿我娘的痛说事？媳妇和媳妇的娘就不是人么，让她随意糟践？她就是欠揍，我真希望你弟弟娶个泼妇好好……”
见我骂他娘，他的气也上来了，愤愤地打断了我的话：“又是这些事，我娘怎么你了，她管家有哪里不妥？你的吃穿用度什么比她差，你还有什么不满足？她只是你的婆婆，她不可能把你当女儿，你怎能怪她不喜欢你？你身体不好，她替你带孩子有什么不对？她是我妈，你的婆婆，你就不能让让她？”
“整个百里府都是她的，所有百里家的人都她的亲人。我只不过是一个被关在百里府两丈高墙里的外人，我让她，有谁让我？”
“你……”
他语噎，圆睁着眼睛气哼哼地盯着我，脸色铁青，眉头皱成了麻花。门廊上灯笼在夜风中左右摇晃，将他的脸映得忽明忽暗。
我也气哼哼地盯着他，可随着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心头的怨气渐渐化成了酸酸的伤感。我不想和他吵，可在这百里大院，除了他，我还能跟谁诉说我的委屈？
过了好一会儿，他冷哼一声：“放眼天下，有几个女子能像你这样不用伺候公婆做家务带孩子，有享不尽的荣华福贵？你还不满足。我知道，不管我和我家人如何待你，你都不会领情。孟书，我真没想到你竟变得如此不可理喻，贪得无厌。”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欲哭无泪。
天空黑压压的，像一张无边无际的大网，将我牢牢地困在黑暗中。这辈子都逃不脱，挣不开，看不见前方任何道路。
忽然，身旁的花丛中传来了一道细细碎碎的声音。
“出来！”我吼道。
第155章
鬼医绞着手指，慢慢腾腾地站起身：“对不起，少夫人，我不是有意要听你说话的，我正好在这挖花根来着。”
我没说什么，迈步朝自己的院子走去，反正吵架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背后一阵悉悉索索作响，她在跟着我。
我停住脚步，回头望着她。
“嘿嘿，”她双手合十，讨好地笑着，“我迷路了，这院子太大。”
我没管她，继续朝前面走。
她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
走到院子门口，我又问：“你怎么还跟着我？”
她一怔：“少夫人不是要带我回院子吗？”
我轻声一笑：“我说过要给你带路吗？”
“哦。”她垂头丧气地低下头，朝旁边的小道走去。背影单薄而落寞，活像一只饿着肚皮的小猫咪。
把气撒在她身上好像不太公平，我不禁有些内疚，喊道：“鬼医。”
“嗯？”她扭头看着我。
“今晚我和一起睡吧，我好久没和人聊过天了。”
“那百里大少爷呢？”
“今天他有事，不回来。”
她调皮地笑了起来，一双机灵的大眼睛弯成了两牙月亮：“好啊。”
日子闲得发慌，和那些贵妇们又无话可说，找个人聊聊天也好。虽然这孩子有点坏心眼，但一眼就能看透，相处起来不那么累。
回到房内，我先梳洗完毕，然后让碧桃替鬼医梳洗。只见碧桃噘着嘴，从她头上拔下了几十根鸡毛，接着不情不愿地梳理她那一头乱发，扯得她啊啊乱叫。
我听不下去，接过碧桃手里的梳子，屏退左右，好奇地问：“你的名字，不会就叫鬼医吧。”
她望着镜中的我，老老实实地答：“名字，我叫慕容玉。其实我不是鬼医，鬼医是我师傅。王妃大人疯得不认人，把我当成师傅带到承天来了。不过我也不差，师傅的本事我学到了九成。”
“为什么在头上插鸡，羽毛？”
她不解地眨眨眼睛：“这是翠鸟毛啊，我前两天刚到承天时买的，不好看吗？”
不知是哪个奸商，竟然欺骗这么单纯的丫头。想想这丫头也真可怜，这么大了，脖子后满是黑呼呼的汗泥。穿着一套老气横秋，袖子都磨起毛边的乌红色旧衣裙，头发也是乱糟糟地一挽了事。一看便知从小没被人好好照顾过，很多女孩的基本常识都不懂。
我笑道：“翠鸟毛不能插在头上，一般都收在袖子里。”
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怅然若失地抿抿嘴：“哦。”
我不忍，将那堆鸡毛拂到一边，取出了我的梳妆盒：“要收拾头发，我这有更好的东西。”
她登时趴在梳妆台上大叫起来：“哇，哇哇哇，少夫人，你的首饰好漂亮。”她拈起一根白玉发簪，凑到烛光下仔细观察，“这是什么，玉梅花？”
我说：“你喜欢就送你吧。”
她毫不客气地将玉簪揣进了袖子：“谢谢，你别跟我师傅说啊。还有这个，紫水晶项链，好美。”
“也送你吧。”
“这个……”
……
躺在床上，慕容玉托着腮帮子，一脸兴奋地说个不停：“少夫人姐姐，我好羡慕你。百里府里的人说你以前是山贼，撞了狗屎运嫁给百里大少爷，我要是有你这样的狗屎运就好了。”
被她吵得无法入睡，我无聊地盯着纱帐顶，懒懒地哼道：“好啊，祝你早日踩狗屎。”
慕容玉懊恼地捶了捶头：“哎呀，其实我也有过大好姻缘的。以前王妃清醒时曾想替我订亲，我一时害羞就说自己想陪着师傅。结果现在二十岁了也没嫁出去，师傅整日忙着炼药，根本没注意我已到了嫁人的年龄。”
我心不在焉：“嗯，说谎的代价是很大的，尤其是对真心待你的人说谎。”
她叹了一口气：“知道了也没用啊，现在和我一般大的男人都成亲了，我不会真的嫁不出去吧。”
听她不停地提成亲这个话题，我忽然起了玩兴，侧过身吓唬道：“成亲有什么好，刚成亲时连喝口水你相公都怕你呛着，等过几年你就成了他的黄脸婆，做什么事都不合他的心，就算你吃饭噎死他也懒得管……”
“咳咳咳——”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中气十足的咳嗽声。
太倒霉了吧，一说别人坏话就被人逮住？
只听飞墨压低声音吩咐道：“碧桃，家里那么多客房，怎么让客人屈尊睡在主屋？还不快去铺床请客人到客屋睡，我半个时辰后回来。”
声音很平静，却冷冷的，就像冬天不声不响凝结一切的寒风。
在这种压力下，就算我不怕，慕容玉也不肯在主屋睡了。挑了间宽敞的客房将她安顿好，回到房间。飞墨已经回来了，坐在小床边，俯身给孩子们整理着被子。大床旁，碧桃正领着小丫鬟换被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