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珠三曲(279)+番外
是者童。
“拉下去。”绛月重复道。
者童急了,不由加快了语速:“夫人若敢对天发誓,今生今世永远追随少主,永不背叛少主。属下与珠女从今以后一定尽心尽力伺候夫人,绝不敢对夫人再有二心。”
四周一片寂静,静得有些不寻常。好像者童在跟我说话,意识到这一点,我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夫人可敢发誓?”者童追问道。
虽然隔着一层厚厚的翠竹花纹屏风,我仍然能感觉到一道视线愣愣的盯着我,等我回答的不止者童一人。
可我不敢再随便发誓。
一串串气泡从温泉底冒出来,发着单调的咕噜咕噜声。
半天后,绛月终于打破了平静:“者童,待我成亲后,你和珠女去江南分舵吧。”
声音软弱无力,若有若无,像轻轻的蛛丝在空气中飘飘荡荡,扰得热气腾腾的温泉有些空荡荡发冷。
出了温泉我自顾自回房休息,绛月没回来。
半夜醒来,枕边还是空荡荡的,绛月的黑裘大衣随意搭在床头,外厅灯影绰绰。我起身披好外衣,推开门走了出去。外厅里没有人,房门虚掩着,我走到屋外打量了一下四周。
明月当空,天地间一片银白,清雅素净。晚冬的冷风嗖嗖地从我身旁刮过,寒气袭人。
问了问守在房屋外的侍卫,我朝山巅走去。
越往上温度越低,冷得钻心。正想返身下山,忽然就瞥到了他的身影。
山顶上有两刃笔直的山尖遥遥相对,山尖中间架着一座秀气的石拱桥。平日里石拱桥总是在云雾中若隐若现,但半夜时分,天朗气清,石拱桥像一条月下彩虹,优雅地横在半空中。
绛月懒洋洋地依着桥栏瘫坐在石桥中间,一只手伸出桥栏外,手指上还勾着一个圆乎乎的酒壶晃啊晃的。身上只穿着一件素白长衫,淡雅容颜在雪色的月光的映衬下美得不可方物,金色透亮的眸子深深地凝望着远方。
忌惮高悬的山崖,我不敢上桥,只好站在桥边小声喊:“绛月,还不睡?”
他扭头看看我,将手中的酒壶一扔,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弯腰扶着只到腿肚子的高桥栏,嘴角弯成了一个好看的幅度。
看着酒壶飘进令人眩晕的黝黑崖底,我勉强笑了笑:“喝醉了?”
他不是从不喝醉的么?
他轻轻眨了一下眼,笑意盎然:“没有,腿麻而已。孟书,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为什么这世上有百里飞墨?让他消失好不好?”
我呼吸一紧:“不好。”
骤然间,夜风呼啸起来,大得像随时都能把人吹起来似的,将我的声音分割得支离破碎。
他忽然站直身体,张开双臂,任狂风在他周围肆意乱飞,刮得他的长发和身上那层薄薄的衣衫拼命挣扎。
“那我消失好不好?从这跳下去,不用内力,我会死。”
看着狂风中那抹白蝴蝶般脆弱的身影,我有些不安,谁知道醉酒的绛月会干些什么
“也不好,”我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朝他移了过去,“天色已晚,我们回去睡觉吧。”
风越来越急,放佛连桥身都在风中微微摇晃,可他反而朝桥边挪了一步,眼睛斜斜地瞥着我,媚眼如丝:“我若跳下去,孟书会哭么?为我哭么?”
我气愤得想踢他一脚:“我为你哭过,这几年,经常为你哭。”
“我不信。”
话音一落,那道白色的身影已随着疾风飘然下坠。
来不及反应,我一跃而起扑过去,双手穿过他的双肋抱住了他,双脚再一搭想勾住桥栏,结果却什么都没勾到。
耳边风声啸啸,腿肚子因为失重涨得发痛。我只知道本能地抱紧了手里的身体,咬牙等待着死亡的拥抱。
落地比我想象的要快,却是轻轻的。慢慢睁开眼,我仍然站在桥中央,对着绛月那张笑得比夏日阳光还要灿烂的脸。
可恶,耍我!迟来的后怕让我双脚发软,也让我怒气冲天,举起手就朝他的胸口拼命地捶去:“你是疯子!疯子!疯子!疯子!……”
“孟书,”他开心地笑着,抓住我疯狂乱动的手掌,顺着他的衣襟,移到他的温热滑腻胸口,“你摸,它在跳,只为你,再也没有人比我更爱你!”
手掌下,他的心脏一下一下缓慢地跳动着。滔天怒火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同所有不安的羁绊一起,眼中只剩下他灿烂的笑。
不忿化作热泪夺眶而出:“烟雪……”
他低下头,将我的尾音禁锢在口中,再也挣脱不开。
不知道以后会遇到什么,只知道此刻尽情沉沦。记得他曾问过我“什么是爱?”,现在他懂了,我却不敢再想。
我们是对方躲不开的劫。
第172章
几个侍女围在我身边蜜蜂似的转来转去,帮我梳妆穿嫁衣。
忽然隐隐约约地记起了上一次穿嫁衣的情景,那件衣服是杜苏若的,有点偏大,但非常漂亮。奶娘含泪替我穿好,司清替我上了新娘妆,如果没记错,我的眉间还画着一朵梅花。可惜新郎百里飞墨不领情,与我在洞房打了个天翻地覆,眉间那朵梅花也被蹭得没了踪影。本来那场婚礼没一人当真,后来不知怎么的假婚变成了真婚。飞墨曾经跟我许诺过,以后一定替我做一套属于我自己的嫁衣,再给我补一场真正的婚礼。我知道那只是笑谈,堂堂百里家大少夫妇连正式婚礼都没举行,百里家已经丢过一次人了,怎么能再丢一次?
想不到,我真的能穿上属于自己的嫁衣,还在这种情况下穿上嫁衣。
喜娘笑眯眯地喊回了我的神:“夫人,衣服穿好了,戴凤冠吧。”
我扭头望着铜镜,静静地凝视着自己。
满头青丝被绞成一股混以金丝盘起,蛾眉略施青黛,带笑的桃花眼如远山般雾气蒙蒙,樱唇不点而红,瓜子脸小巧精致,肌肤莹润光滑,晶莹剔透。
身上的嫁衣比杜苏若那件更漂亮,薄纱立领,珠贝形状的扇形公主袖,鲜红柔软的蛟纱熨帖地包裹着玲珑有致的身躯,腰间系着一条黑色大蝴蝶结腰带,裙尾边镶黑色流金云纹,轻轻一动便孔雀开屏般向边上漾开,流金线闪闪发亮,美不胜收。一丈多长的镶黑金丝披帛软软地垂下,在地上绕了好几圈。
这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嫁衣,这件华丽优雅的嫁衣是我的男人专门为我做的呢。
而且,我的模样哪里像两个孩子的娘?毕竟还不到二十五岁。
或许,还可以回头,我,飞墨,绛月都是。好好活着,就有改正错误的机会。
“无耻!”一道声音冷冷地从身后传来,打断了我一厢情愿的幻想。
侍女们像早就商量好一般,无声地退了出去。
我没回头,从镜中看着司清。他穿着一件山庄侍卫的青色小衫,满头大汗,扶着门框大口大口地喘气。一双凤目悲愤地盯着我,像要哭出来似的